慈宁宫内的血腥气浓得化不开,与殿外隐约传来的硝烟味混杂在一起,沉淀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名为“宫变”的实质。曹谨言身首分离的尸体倒在血泊中,双目圆睁,凝固着惊惧与不甘,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权力的无常与残酷。幸存的骁骑卫士兵垂首跪地,大气不敢出。冯坤持刀而立,甲胄染血,脸色阴沉不定,目光在太后、云昭以及地上生死不知的谢凛之间逡巡,心中波涛汹涌。这一步踏出,再无回头路。
而这一切,云昭都已无心理会。
她的整个世界,只剩下怀中这具冰冷、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身躯。谢凛的脸色已不是苍白,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灰败,仿佛生命力已从他体内彻底抽离。燃血丹的霸道药效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只有千疮百孔的经脉和油尽灯枯的脏腑。云昭的手指搭在他的腕脉上,那脉搏微弱得如同蛛丝,时断时续,每一次跳动都牵动着她的心弦,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断绝。
“太医!太医怎么还不来?!”云昭猛地抬起头,嘶声喊道,原本清冽的嗓音因极致的恐惧和悲痛而变得尖锐嘶哑,布满血丝的眼中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她不顾自身内腑震荡的剧痛,疯狂地将所剩无几的、蕴含着一丝涅盘草药性的本命真气,如同不要钱般渡入谢凛心脉,试图温暖他那片冰冷的死寂。
“昭儿……”太后在苏嬷嬷搀扶下走近,看着云昭状若疯魔的模样和谢凛了无生气的脸,老泪纵横,声音颤抖,“孩子……谢凛他……伤得太重了……” 她见识过太多生死,看得出谢凛已是弥留之际,回天乏术。
“他不会死!”云昭厉声打断,眼神凶狠地瞪向太后,仿佛她是索命的无常,“他答应过我的!他从不食言!” 她低下头,用脸颊紧紧贴着谢凛冰冷的脸颊,声音骤然低了下去,带着令人心碎的哀求与哽咽,“谢凛……你醒醒……看看我……我是昭儿啊……你拼了命回来,不是为了再看我一眼吗?你睁开眼啊……”
滚烫的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滴落在他冰冷的皮肤上,却激不起丝毫回应。
冯坤看着这一幕,心中复杂难言。他与谢凛分属不同阵营,甚至多有龃龉,但此刻见这位曾让漠北群狼闻风丧胆的镇北王落得如此下场,亦不免生出几分兔死狐悲的唏嘘。他挥了挥手,对亲兵沉声道:“再去催!把太医院所有当值的太医,全部给本王绑来!快!”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几名须发皆白、提着药箱的太医院太医,在骁骑卫士兵几乎是“押送”下,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们看到殿内的惨状,尤其是地上曹谨言的尸体和血泊中的谢凛,个个吓得面无人色,腿脚发软。
“还愣着干什么!救人!救不活镇北王,你们全都给他陪葬!”冯坤厉声喝道,杀气腾腾。
太医们浑身一颤,连滚带爬地扑到谢凛身边,手忙脚乱地诊脉、施针、用药。然而,当他们触碰到谢凛那几乎感觉不到的脉息和探查到他体内支离破碎的经脉时,一个个脸色惨变,面面相觑,眼中满是绝望。
“如何?!”太后急声问道。
为首的院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声音带着哭腔:“太后娘娘,冯将军……恕……恕臣等无能!王爷……王爷心脉尽碎,五脏皆损,元气枯竭……已……已是弥留之象,药石罔效了啊!”
“胡说八道!”云昭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一把揪住那院判的衣领,“用最好的药!人参!灵芝!雪莲!什么都行!吊住他的命!吊住!”
“姑……姑娘……”院判吓得魂飞魄散,“非是药材不行,而是王爷的身体……已是……已是灯尽油枯,再好的药也……也灌不进去了啊!”
“废物!都是废物!”云昭一把推开院判,状若疯癫,她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自己随身携带的那个小小药囊上。那是药王谷最后的珍藏,有起死回生的灵药,也有……夺魂摄命的奇毒。一个极其危险、近乎禁忌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她的脑海——以毒攻毒,用更霸道的虎狼之药,强行激发他最后的生机!但此法凶险万分,十死无生!
就在云昭眼神变幻,指尖颤抖着伸向药囊中那枚用黑玉瓶密封的漆黑丹药时——
“呃……”一声极其微弱、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呻吟,从谢凛喉中溢出。
声音虽轻,却如同惊雷,在云昭耳边炸响!
她浑身剧震,猛地低头,死死盯住谢凛的脸。
只见他浓密如鸦羽的长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随即,那双紧闭了太久、仿佛再也不会睁开的眸子,竟缓缓地、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眸中一片混沌的空洞,仿佛迷失在生死边界,找不到归途。
“谢凛!”云昭的声音瞬间带上了哭腔,巨大的狂喜冲垮了她的理智,她紧紧握住他冰冷的手,语无伦次,“你醒了!你终于醒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
谢凛的瞳孔缓缓移动,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最终落在了云昭泪痕斑驳、却因狂喜而焕发出惊人光彩的脸上。那目光中,没有清醒,没有认知,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仿佛跨越了千山万水、终于寻到归处的、难以形容的眷恋与安宁。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几个破碎不堪的气音。
云昭将耳朵凑到他唇边,屏住呼吸,才勉强听清那断断续续的字眼:
“……冷……昭儿……好……冷……”
如同被万箭穿心,云昭的泪水再次决堤。她用力抱紧他,试图用自己单薄的体温去温暖他冰封的身躯,尽管明知是徒劳。“不冷了……不冷了……我在这里……我抱着你……再也不分开了……”她哽咽着,一遍遍地重复。
谢凛似乎听到了,又似乎没有。他极其缓慢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颤抖着,想要触碰她的脸颊。指尖在空中划出无力的弧度,最终,却只是轻轻拂过她散落的一缕白发,然后,无力地垂落。
他眼中的那点微光,如同风中残烛,闪烁了几下,终于,彻底地、无声无息地,熄灭了。
抚在她白发上的手,颓然滑落。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云昭抱着他依旧残存着一丝余温、却再无生息的身体,整个人僵在原地,仿佛化作了一尊石像。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
然后,一声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悲鸣,如同受伤的野兽最后的哀嚎,猛地从她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响彻了死寂的慈宁宫!
“不——!!!”
窗棂外,第一缕熹微的晨光,终于刺破了沉沉的夜幕,染亮了东方天际。黎明,到了。
可她的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