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皇城彻底沉入死寂。连绵的宫阙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巨大的、扭曲的阴影,如同蛰伏的巨兽。寒风穿过空荡的御道,卷起枯枝败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慈宁宫内外,灯火较往日稀疏了许多,仅有的几盏灯笼在风中摇晃,将守宫侍卫的身影拉长、扭曲,如同鬼魅。
殿内,炭火依旧烧得旺,却驱不散那股浸入骨髓的阴冷。太后端坐凤榻,一身缟素,未施粉黛,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手中那串沉香木佛珠捻动的速度,比平日快了几分。她微阖着眼,面容平静,唯有紧抿的唇角泄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苏嬷嬷垂手侍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暴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殿角铜漏滴答,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爬行,每一滴都敲击在人心尖上。
来了。
殿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刻意放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守门太监略显尖细的通报:“太后娘娘,尚药局张典药奉皇后娘娘懿旨,进奉安神汤。”
太后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无波:“进。”
殿门无声滑开。依旧是那张永,依旧是那副恭敬到近乎谄媚的笑容,身后跟着两名低眉顺眼的小太监,一人捧着温玉碗,一人捧着银盘。只是这一次,张永眼底深处那丝难以掩饰的兴奋与贪婪,以及他身后小太监袖中隐隐透出的硬物轮廓,让苏嬷嬷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奴才给太后娘娘请安。”张永躬身行礼,笑容可掬,“皇后娘娘惦记娘娘凤体,特命太医院加了两味珍稀药材,重新熬制了这碗‘安神养荣汤’,药效更佳。请娘娘趁热服用。”他一挥手,捧碗的小太监上前一步。
太后目光扫过那碗色泽更深、药气更浓的汤药,没有动,只淡淡道:“皇后有心了。放下吧,哀家稍后便用。”
张永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堆起更浓的笑意,语气却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强硬:“娘娘,皇后娘娘吩咐了,此汤需得趁热服用方见药笑。况且……陛下龙体欠安,皇后娘娘心忧如焚,若是听闻太后娘娘不肯用药,只怕……更为焦虑。还请娘娘体恤。”他话语中的威胁之意,已毫不掩饰。
苏嬷嬷上前一步,沉声道:“张公公,太后娘娘如何用药,自有分寸!岂容你一个奴才置喙?!”
张永眼底寒光一闪,皮笑肉不笑地道:“苏嬷嬷言重了。奴才也是奉旨办事,不敢有违。若是完不成差事,皇后娘娘怪罪下来,奴才可担待不起。”他话音未落,殿外隐约传来甲胄摩擦的细微声响,显然有骁骑卫的人马已悄然围住了慈宁宫!
图穷匕见!
太后面色依旧平静,心中却已冰冷一片。云瑶,这是连最后一点脸皮都不要了!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和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惊慌失措的小太监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声音都变了调:“张……张公公!不好了!永和宫……永和宫走水了!火势极大,已蔓延至库房!”
永和宫?那是靠近皇帝寝宫的一处宫苑,里面存放着不少皇家典籍和贡品!
张永脸色骤变!永和宫失火,若是惊扰了病中的陛下,或是烧毁了重要物件,他十个脑袋也不够砍!他下意识地看向太后,又看向手中的汤药,一时间进退两难!
太后眼中精光一闪,心中冷笑。来了!这是宫中暗线动手了!她趁势猛地一拍凤榻扶手,厉声喝道:“混账东西!永和宫走水,乃是天大的事!尔等不去救火,还在此纠缠一碗汤药?若是惊了圣驾,或是毁了祖宗典籍,你们谁担待得起?!还不快去!”
张永被太后的疾言厉色喝得一怔,再看外面火光隐约映红夜空,人声鼎沸,不似作假,心中顿时慌了神。云皇后虽交代此事要紧,但若真因救火不力出了大纰漏,第一个被推出来顶罪的必然是他!
“奴才……奴才这就去查看!”张永再也顾不得汤药,慌忙带着人急匆匆退了出去。
殿内瞬间恢复了寂静,只留下那碗依旧冒着热气的汤药,放在矮几上,散发着诡异的甜香。
苏嬷嬷快步上前,低声道:“娘娘,是咱们的人得手了!”
太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颤抖,背后已被冷汗浸湿。这只是缓兵之计,张永很快便会反应过来。必须在他回来之前,处理掉这碗汤药,并且……找到云瑶栽赃的确凿证据!
“苏茉,”太后声音低沉,“将这碗汤,小心收好。找我们的人验看,里面到底加了什么‘料’!”她目光锐利地扫过殿内每一个角落,“还有,给哀家仔细地搜!云瑶既然敢动手,绝不会只下毒这么简单!她必然留有后手,准备栽赃嫁祸!”
“是!”苏嬷嬷立刻行动起来,唤来两名绝对心腹的宫女,一人小心翼翼地将汤药连碗端走,另一人开始悄无声息地搜查殿内。
太后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冲天的火光和隐约传来的救火喧嚣,眼中寒芒闪烁。云瑶,你终究是太心急了!这把火,烧得好!就看接下来,是谁先找到对方的死穴!
而此刻,混在救火人群中的云昭,正借着混乱,如同鬼魅般靠近慈宁宫的方向。她必须确认太后的安全,并设法拿到那碗毒汤的样本!宫中的博弈已到关键时刻,每一步都关乎生死!
皇城的夜,被突如其来的大火撕开了一道口子,杀机如同瘟疫,在火光与阴影中急速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