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绿洲的温暖,如同沙漠旅人濒死前饮下的鸩酒,甘甜却致命。谢凛紧握着那枚冰凉的花茎指环,目光死死盯着山谷出口方向那片被浓密藤蔓遮蔽的黑暗。希望与恐惧如同两条毒蛇,在他心中疯狂撕咬。云昭留下的日记、工具、血迹……每一样证据都表明她曾在此与诅咒搏斗,但结局如何?是生是死?巫咸又在何处?
“王爷,藤蔓后有路!”一名亲卫用刀劈开纠缠的荆棘,露出一个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窄洞口。阴冷潮湿的风从洞内倒灌而出,带着一股浓郁的、混合着腐朽和奇异花香的古怪气味,令人作呕。
谢凛没有丝毫犹豫。“走!”他低喝一声,率先钻入洞口。五名亲卫紧随其后,人人刀出半鞘,神情戒备。
洞口后是一条倾斜向下的天然溶洞通道,比之前暗河更加幽深诡谲。岩壁湿滑,布满黏腻的苔藓,脚下是深浅不一的积水。最诡异的是,空气中弥漫的那股异香越来越浓,吸入肺中,竟让人产生阵阵眩晕和莫名的躁动。通道两旁的石缝中,零星生长着一种从未见过的植物——叶片漆黑如墨,形状扭曲,顶端开着极其微小的、散发着幽蓝磷光的花朵,正是云昭日记中提到的、能引动心蛊的奇花!
“屏住呼吸!这花香有古怪!”谢凛厉声警告,自己却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刹那间,心口那早已死寂的蛊印,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到,传来一阵尖锐至极的剧痛!与此同时,脑海中竟闪过一些支离破碎、光怪陆离的画面——燃烧的宫殿、云瑶狰狞的笑脸、还有……云昭浑身是血、向他伸出手的绝望眼神!
是幻觉!这花毒能激发心蛊残存的联系,制造幻象!
“呃啊!”身后一名亲卫突然抱住头颅,发出痛苦的嘶吼,眼神涣散,挥刀乱砍,“鬼!有鬼!别过来!”
“按住他!”谢凛强忍着头颅欲裂的痛楚和翻涌的幻觉,回身一把夺下那名亲卫的刀,与另一人合力将他制住。其他几名亲卫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症状,或神情恍惚,或面露恐惧。
“王爷……这地方邪门……我们……我们退出去吧……”一名亲卫牙齿打颤,声音充满恐惧。
谢凛看着手下们痛苦挣扎的模样,又望向通道深处那仿佛没有尽头的黑暗,心中第一次产生了动摇。继续前进,很可能所有人都会迷失在这毒花制造的幻境中,自相残杀而死。但退回去?意味着放弃近在咫尺的线索,放弃找到云昭的最后希望!
不!绝不能退!
他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和腥甜味瞬间刺激得他精神一振,暂时压下了幻觉的侵蚀。他目光扫过手下,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想活命,就跟紧我!守住灵台清明!这幻象再真,也是假的!想想你们是谁!为何而来!”
他的话语如同惊雷,在几名亲卫耳边炸响。众人浑身一颤,眼神恢复了些许清明,想起家中父母妻儿,想起追随王爷的誓言,求生的意志压过了恐惧。
“跟着王爷!杀出去!”众人低吼,相互搀扶着,继续艰难前行。
越往深处,通道越发崎岖,毒花也越发茂密,幽蓝的磷光将洞穴映照得如同鬼域。幻象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每个人的神经。谢凛紧守心神,将全部意志力都用在对抗幻觉和辨认方向上。他凭借着心口蛊印那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微弱刺痛感,以及怀中那枚花茎指环传来的、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冰凉气息,艰难地辨别着正确的路径。那刺痛和冰凉,仿佛是与云昭之间最后的、跨越生死的连接,是他在这迷宫中唯一的灯塔。
也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天光,以及哗哗的水流声。众人精神一振,奋力向前冲去。
冲出洞口的刹那,刺眼的阳光让所有人瞬间失明。待视力恢复,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他们竟然站在一处巨大的、环形山谷的边缘!山谷中央,是一个宛如翡翠般的巨大湖泊,湖水清澈见底,散发着浓郁的灵气。湖畔绿草如茵,开满了各种珍稀的药草,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清香,与之前通道内的腐朽花香截然不同,仿佛瞬间从地狱踏入了仙境!
然而,这仙境般的景象,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太安静了!没有鸟鸣,没有虫嘶,甚至连风都仿佛静止了。整个山谷死寂得可怕。
“王爷!看那里!”一名眼尖的亲卫指着湖泊对岸,声音颤抖。
谢凛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瞳孔骤然收缩!只见对岸的草地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人!一袭素白的衣裙,刺眼的白发铺散在碧绿的草地上,如同盛开的雪莲。虽然距离遥远,看不清面容,但那身影,那姿态……分明是……云昭!
“昭儿!”谢凛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狂喜和恐惧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再也顾不得其他,发疯般朝着对岸冲去!
五名亲卫也激动万分,紧随其后。
然而,就在他们冲到湖畔,即将涉水而过时,异变陡生!
谢凛心口的蛊印,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撕裂灵魂般的剧痛!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被硬生生地从他体内剥离!他闷哼一声,踉跄跪倒在地,哇地喷出一口黑血!
与此同时,湖对岸那“云昭”的身影,竟然开始如同水中倒影般,波动、模糊起来!周围的仙境景象也开始扭曲、崩塌!绿草枯萎,湖水干涸,珍稀药草化作飞灰!整个山谷,瞬间从仙境变回了死亡之海深处该有的、荒芜死寂的真实模样——一片被风化的巨石和枯骨堆满的戈壁!
是幻象!一个无比真实、直击人心最脆弱处的、由心蛊残响和毒花共同制造出的终极幻象!
“噗通!”“噗通!”
几名心神激荡、猝不及防的亲卫,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逆转冲击得心神失守,惨叫着跌倒在地,眼神瞬间涣散,彻底陷入了疯狂的自残或呆滞之中。
谢凛单膝跪地,以剑拄地,强忍着灵魂被撕裂的痛楚,死死盯着对岸。幻象虽然破碎,但对岸那片空地上,并非空无一物!那里……赫然有一座低矮的、用黑色石块垒砌的古老祭坛!祭坛中央,似乎摆放着什么东西!
不是昭儿……但那祭坛……定然与这一切有关!
他用尽最后力气,挣扎着站起身,踉跄着踏过干涸的湖床,冲向那座祭坛。
祭坛古朴而粗糙,充满了岁月的痕迹。坛中央,并非想象中的邪物或尸体,而是一个小小的、用白玉雕成的药匣。药匣旁边,散落着几片已经彻底干枯发黑的奇花花瓣,以及一滩早已凝固的、暗红色的血迹。血迹旁,用碎石歪歪扭扭地划着两个字——【快走】!
是云昭的字迹!是她留下的警告!她果然来过这里!而且,她在这里经历了极其可怕的事情,甚至可能……动用了某种禁忌的手段!
谢凛颤抖着手,打开那个白玉药匣。匣内没有丹药,只有一张折叠的、材质特殊的薄绢,以及一小撮灰白色的、仿佛骨灰般的粉末。
展开薄绢,上面是云昭留下的、最后的信息,字迹潦草而急促,仿佛在与时间赛跑:
【……师尊以自身为引,强启禁术,溯源诅咒之本,遭反噬,魂飞魄散……我以心蛊为桥,纳其残魂余烬,暂封于此匣……诅咒根源……在京……皇陵……小心……云瑶未死……她才是……】
字迹到此戛然而止,最后几个字模糊难辨,仿佛书写者已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谢凛如遭五雷轰顶,僵立当场!巫咸……死了?为了溯源诅咒,魂飞魄散?云昭用心蛊收纳了他的残魂?诅咒的根源在皇陵?云瑶……未死?!
这一个个惊天的信息,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神魂之上!原来云昭踏入这绝地,是为了与巫咸一同寻找诅咒根源,救他性命!而代价,竟是巫咸的形神俱灭,和云昭的……生死不知!
那摊血迹……那“快走”的警告……昭儿,你现在到底在哪里?!是生是死?!
“噗——”急火攻心,加上心蛊反噬和幻象冲击,谢凛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又喷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瞬,他仿佛听到了一声极其微弱、却充满焦急的呼唤,跨越了时空,直接响彻在他的灵魂深处:
“谢凛……走……”
是昭儿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