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颠簸了数日,最终在一个黄昏时分,抵达了地图上标记的、位于苗疆边缘地带的古镇——千户镇。
一下车,一股与中原腹地截然不同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混合着泥土的芬芳、各种不知名野花的香气,以及一种淡淡的、仿佛源自无数草药混合熬煮后残留的奇异清香。然而,在这股令人心旷神怡的清香之下,张启明敏锐的嗅觉,却捕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极难察觉的腥气。那并非鱼腥,也非普通野兽的腥臊,而是一种更加阴冷、更加诡异的味道,仿佛潜藏在茂密植被与潮湿泥土下的某些东西,不经意间散发出的气息。
镇子依山傍水而建,层层叠叠的吊脚楼顺着山势蔓延开来,黑瓦木墙,饱经风霜,充满了岁月的沉淀感。楼与楼之间是狭窄而湿滑的青石板路,蜿蜒曲折,通向未知的深处。
随处可见身着民族服饰的当地人。女子们大多穿着色彩斑斓、绣满繁复花纹的衣裙,头戴叮当作响的银饰,行走间环佩轻鸣,自成一道靓丽的风景线。男子则多穿着靛蓝色的土布衣服,裹着头巾,身形精悍,皮肤黝黑,眼神带着一种山里人特有的警惕与打量。
他们三人,尤其是张启明那迥异于常人的沉稳气质,以及黑瞎子那副遮住眼睛、显得格外扎眼的墨镜,一进入镇子,便立刻成为了瞩目的焦点。
道路两旁摆着一些小摊,贩卖着各种山货、草药、手工银饰以及一些色彩鲜艳、形状奇特的糍粑和腌鱼。摊主们大多沉默寡言,只是用一双双或浑浊或精明的眼睛,静静地观察着这几个明显是“外来者”的生面孔。
那些目光,看似随意,却如同无形的蛛丝,从四面八方缠绕过来。有好奇,有审视,有漠然,但更多的,是一种深藏在平静表象下的、难以言喻的疏离与戒备。
张启明面色平静,步履从容,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视若无睹。但他的感知早已如同水银泻地般铺开,将周围数十米范围内的一切细微动静都纳入心中。
他“听”到旁边竹楼里,有压低的、用当地土语进行的快速交谈;“看”到巷子阴影里,几个蹲在地上抽烟的汉子,在他们经过时,交换了一个隐晦的眼神;“感觉”到远处一扇半开的木窗后,有一道冰冷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在他们身上一扫而过。
杀机。
虽然极其淡薄,且一闪而逝,但确实存在。那并非针对某个人,更像是一种领地主人对外来闯入者本能的排斥与警告。
黑瞎子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嘴里叼着根新摘的草茎,墨镜下的嘴角挂着玩味的笑容,似乎对这一切浑不在意,甚至还饶有兴致地在一个卖古怪昆虫干和草药的老妪摊前蹲了下来,用半生不熟的当地话比划着询问。
赵雷则显得紧张许多,下意识地靠近了张启明半步,手不自觉地向腰间摸去,那里藏着一把匕首。他也能感觉到那种无处不在的、令人脊背发凉的窥视感。
“放松点,赵雷。”张启明头也不回,声音平淡,“在这里,紧张和敌意只会让你死得更快。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的游客。”
赵雷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但眼神中的警惕并未减少。
这时,一个穿着破旧苗服、头发花白、满脸褶皱的老妇人,佝偻着背,挎着一个竹篮,颤巍巍地走到张启明面前,伸出干枯的手,递过来一小把用红绳系着的、散发着浓郁药香的干草。
她用含糊不清的官话说道:“外乡的客人买…买点‘避瘴草’吧……山里……不干净……”
她的眼神浑浊,带着一种老年人特有的麻木,但张启明却从她那微微颤抖的手指和刻意避开的视线中,读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是善意的提醒?还是另有所图?
张启明没有接那草药,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张钞票,轻轻放在老妇人的竹篮里,微微颔首:“多谢阿婆。”
老妇人愣了一下,看了看竹篮里的钞票,又看了看张启明那深不见底的眼睛,嘴唇嚅动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低下头,挎着篮子,快步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黑瞎子此时也站起身,拍了拍手,走到张启明身边,低笑道:“有意思,刚来就有人送‘温暖’了。那避瘴草倒是真的,不过嘛效果也就一般。”
张启明目光扫过周围那些看似寻常,实则暗流涌动的景象,缓缓道:“既来之,则安之。先找个地方落脚。”
夕阳的余晖将整个千户镇染上一层瑰丽而诡异的橘红色,吊脚楼的阴影被拉得很长,如同张牙舞爪的怪兽。这片美丽而神秘的土地,已然向他们展露了其融合着独特风情与隐晦杀机的第一面。
真正的挑战,或许从他们踏入这个小镇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