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缝闭合前的最后一瞬,刘宝山背着秦小飞纵身跃入。天旋地转间,他感觉穿过了一层冰凉的黏液,随后重重摔在坚硬的地面上。
睁开眼,面前是倒悬的杜家大院门楼——匾额上的光荣军属四个字上下颠倒,门框两侧贴着惨白的喜字,檐下挂着两盏红得发黑的白纸灯笼。月光在这里变成了粘稠的暗红色,像稀释的血浆般缓缓流动。
寅时...一刻...背上的秦小飞突然出声,呼出的白气在空中凝成冰晶,鸡鸣时...开棺...
刘宝山摸了摸怀里的蝴蝶簪,簪头的玉坠正在发烫。他刚要迈步,突然发现自己的影子不对劲——本该在身后的影子,此刻正笔直地立在身前,如同引路的鬼魅。
刚踏进院门,两侧厢房的门窗同时地打开。每扇窗后都站着个穿红衣的纸人,描画的眼睛齐刷刷转向他们。最骇人的是这些纸人都在笑,嘴角裂到耳根,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钢针牙齿。
声从脚下传来。青石板缝隙里渗出浓密的黑发,像活物般缠上刘宝山的脚踝。发丝所过之处,裤管立刻腐烂成灰。他拔出桃木尺猛戳地面,黑发地缩回,却在地面留下几行正在渗血的字迹:
「镜非镜 簪非簪 婴灵泣血见真章」
秦小飞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午时...三刻...拜堂...声音忽男忽女,指甲深深抠进刘宝山的肩膀。少年胸口先前划出的镜中镜三个血字开始融化,变成黑色黏液滴落在地,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正屋方向传来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人在撞棺材板。刘宝山咬牙往祖祠方向跑,却发现回廊变得无限延长,两侧白墙渗出越来越多的黑发。怀里的蝴蝶簪突然自己立起来,簪尖指向右侧一处月亮门——那里隐约可见祖祠的飞檐。
穿过月亮门的瞬间,天光骤然大亮。镜中世界竟已跳到白昼,只是太阳是诡异的青白色,照得人眼前发花。祖祠大门洞开,供奉祖先牌位的供桌被掀翻在地,那面号称能照妖辟邪的八卦镜碎成八瓣,每一块碎片里都映出不同的恐怖景象:
有杜雨晴在棺材里抓挠内壁的片段;
有杜镇长往棺材上钉钉子的特写;
最中央的碎片里,赫然是李书记往杜雨晴嘴里灌药的画面!
八卦镜后的墙壁上,嵌着面正在融化的铜镜——这才是真正的并蒂莲铜镜。镜面如同遇热的蜡般扭曲变形,一个胎儿形状的黑影正在镜中挣扎,每动一下就有黑色液体从镜缘渗出。
啊——!秦小飞突然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叫。刘宝山回头,看见徒弟七窍流血,瞳孔变成惨白色,正用杜雨晴的声音嘶吼:他们骗了我!拜堂前就活埋...孩子...我的孩子还在动啊...
铜镜中的胎儿黑影应声爆涨,镜面地裂开蛛网状纹路。整个镜中世界开始天崩地裂,祠堂的梁柱像融化的蜡烛般扭曲倒塌。刘宝山扑向铜镜,却在指尖即将触碰镜面的瞬间被一股无形力量弹开。
没用的...秦小飞摇摇晃晃站起来,声音忽然变得异常平静,铜镜认主,除非...他突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处一个铜钱大小的胎记,我就是那个指腹为婚的刘家儿子...转世...
刘宝山如遭雷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杜镇长非要他来扎纸人——这根本不是普通的冥婚,是要借扎纸匠的手完成一场跨越阴阳两世的复仇!
铜镜彻底碎裂,无数碎片悬浮空中,每一片都映出杜雨晴怨毒的眼睛。秦小飞——或者说刘家转世之子——踉跄着走向镜框,伸手接住从镜中坠落的半块玉佩,正好与蝴蝶簪上的玉坠严丝合缝...
合体玉佩嵌入铜镜的瞬间,所有悬浮的镜片同时定格。秦小飞胸口胎记发出刺目红光,与玉佩上的纹路完美吻合。融化的铜镜迅速凝固,镜面浮现出一道穿嫁衣的模糊身影。
阿...满...杜雨晴的亡魂从镜中飘出,腐烂的嫁衣下腹部高高隆起。她伸出白骨森森的手,却在触碰秦小飞脸颊时变得透明,是你...回来了...
无数记忆碎片突然涌入刘宝山脑海:
——扎着麻花辫的杜雨晴躲在祠堂后,将蝴蝶簪塞给青衣少年;
——深夜的杜家后院,李书记把褐色药粉倒进茶盏;
——棺材里,杜雨晴指甲剥落仍在抓挠内壁,腹部不时凸起小手形状...
孩子...我的孩子!杜雨晴突然抱腹惨叫。她隆起的肚皮像沸水般翻涌,一团黑雾破体而出,在空中凝结成胎儿形状。黑雾所过之处,镜中世界像被泼了硫酸般腐蚀溶解。
刘宝山咬破手指,在桃木尺上飞速画出镇邪血符。符成刹那,尺身裂开七道纹路,勉强将黑雾困在八卦阵中。但血符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婴灵的怨气太深了!
师父...秦小飞突然跪下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渗出的血在地上汇成小洼,这孽债...得我来还。他扯开衣襟,露出心口胎记,当年若我不逃婚赴京求学,雨晴不会...
杜雨晴的亡魂却笑了。她捡起地上的蝴蝶簪,在所有人反应过来前,猛地将簪子刺入自己眉心!
不——!秦小飞扑上去却抓了个空。簪子没入处没有流血,反而涌出无数萤火虫般的金色光点。杜雨晴的身影开始消散,声音却异常清晰:镜是孽...簪是锁...我魂飞魄散...换我儿往生...
黑雾突然静止,渐渐褪去血色,化作透明婴孩形状。它飘向正在消散的杜雨晴,在她腹部位置蜷缩成团。最后一刻,刘宝山看见杜雨晴对他做了个的动作,随即彻底化为光尘。
咔嚓!
铜镜彻底碎裂。镜中世界开始天崩地裂,刘宝山拽着秦小飞往最初进来的裂缝处狂奔。身后,无数纸人燃烧着追来,火却是诡异的青绿色。就在他们即将被火焰吞没时,一道晨光刺破血色天空...
***
鸟叫声。
刘宝山猛地坐起,发现自己躺在歪脖子柳树下,怀里抱着昏迷不醒的秦小飞。晨露打湿了衣裳,远处传来生产队上工的钟声。
柳树一夜之间枯死了。树根处泥土塌陷,露出半截腐烂的红绳,系着那面已经碎成八瓣的并蒂莲铜镜。镜片上字金漆剥落,露出底下用朱砂画的镇压符。
秦小飞突然咳嗽着醒来,第一句话是:师父...我梦见...好多蝴蝶...
刘宝山望向杜家大院方向,那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红白喜事的痕迹。只有早起挑水的村民在议论:杜镇长昨夜突发恶疾死了,死状骇人——自己掐断了脖子。
三个月后,刘宝山带着痊愈的秦小飞去邻县上坟。新立的墓碑很简单:
「爱女杜雨晴之墓」
碑前摆着个小小的纸扎摇篮,里面躺着个安睡的婴孩纸人——眉心点着朱砂,嘴角含笑。
返程路上,秦小飞突然指着路边:师父,看!
一株野生的山茶花开得正艳。花蕊处,两只真正的蝴蝶正在交颈而眠,翅膀上的纹路拼在一起,恰似半块玉佩的图案。
刘宝山摸出怀里那支已经断裂的蝴蝶簪,轻轻放在了花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