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按脉
那块皮肉下突突跳的动静透过自己冰凉的指腹传上来。跳得很沉，一下，又一下。像有人隔着厚墙在敲闷鼓，震得他僵死的指头尖都跟着发麻。
林风半睁着的眼珠子迟滞地动了动。灰蒙蒙的雾笼在瞳孔外，血丝勒紧的地方，却有极微弱的光像深井底下挣扎的星火，艰难地闪了一下。
他手腕几乎耗光了积攒的那点力气，沉重得往下坠。指腹却死钉住那点微弱的搏动不肯挪，仿佛那是茫茫黑海里头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指甲缝里嵌的泥垢硌着石头腕上的皮。
石头的后背钉在冰凉岩石上。胸口被玄微那道无声坠落的寒冰意志压得快喘不过气。可他浑身的血都在腕子上烧——师父的手指头是硬的，凉的，却压着他皮下的血突突地跳！
这僵持的死寂被打破。
林风的手指——一直僵直地钉在石头脉门搏动点上的那根手指——指尖忽然极其轻微地蜷了一下。细微得像是死水里打了个漩涡。这个细微蜷缩的牵扯，带动着覆盖他全身、正被顶上寒意强行压制的星尘蓝光猛地波动震颤！那死死箍着石头腕骨的指尖力道无意识地加重了一分，像是要把底下那个跳动的什么东西抠出来看个明白。
“呃……”
喉咙里滚出一个含混的气音。伴随这压抑的闷哼，林风半瘫着的上半身骤然痉挛地向上一弹！额头再次重重撞在石头肩窝那烂糟的血口子上！血和汗的黏腻糊了一片。搭在石头腕子上的手指因为这激烈的动作猛地滑动，硬邦邦的指关节狠狠刮过皮肤，刮出一道刺目的血痕！
石头痛得牙齿缝里抽冷气，愣是死死绷着没躲。师父那点突然爆发的痉挛力气撞得他后背伤口蹭在碎岩上，火辣辣一片。他本能地想把手臂往回抽，避开那块刚被指甲刮开皮的地方。
没抽动。
那只冰凉的手掌像是被激起了什么凶性，五根僵死的手指骤然蜷收！骨节摩擦发出细碎的闷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力气，重新死死扣住了石头的手腕！冰冷的手心整个贴上去，压住了那块被刮开的皮和底下突突跳的血脉。像块刚从冰水里捞出的石头硬摁在刚燎破的伤口上，冰得刺骨，又带着一种奇异不容拒绝的沉重稳固。
林风急促粗重的喘息就在石头颈窝边炸开，热一阵冷一阵喷在皮肤上。他似乎被自己刚才那阵失控的挣扎耗尽了不少气力，身体沉重地落回冰冷岩石，紧绷的脊梁骨在石头笨拙圈过去的臂弯里硌人地弓着。扣在石头腕子上的手却没有松，力道重得像是焊死在上面。
顶壁凝滞下沉的幽蓝寒冰被这瞬间爆发的激烈动荡干扰，无声地扩散开几道细微的涟漪。
石头压住喉咙里闷嚎，后背的疼和腕子上的冰冷重量搅得他眼前发黑。师父冰坨子似的手掌死死压着他腕上的伤口，血被按着往皮肉里渗。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师父那张糊满汗血污迹的脸。
林风的眼球在厚重的灰翳底下剧烈震颤，血丝勒住的瞳孔像狂风里的烛火。目光迟滞地钉在石头那只被自己死死扣住的手臂上——从他腕子上的伤口往上爬——爬过他糊满泥垢血痂的破袖筒——最终，死死地、凝滞地，盯在了石头右边肩头那凸出皮肤、狰狞盘结的幽蓝骨刺上！
锁链。
缠在那条嶙峋骨臂上。
暗红的铁环深勒进骨茬与皮肉模糊的连接处。
冰冷。粗硬。透着死物的绝望束缚。
那锁链的倒影砸进林风眼底混沌的血色里。
血红的眼珠猛地一缩！
搭在石头手腕上、一直僵硬死沉的手，指关节突然难以察觉地再次屈了一下。紧接着，像是被一股微弱电流击穿神经末梢，那几根死死扣住的冰冷手指尖端，传来一阵极其压抑、极其细微的抽搐抖动。
这抖动极快地从指尖蔓延到手腕，又爬上林风整个僵硬得如同铁块般的手臂。带动着他沉重的身体在石头环抱下再次微微绷紧、抽颤！他扣着石头腕子的手，力道竟在这一次次细微的痉挛抽搐中，无法自控地……缓缓、缓缓地松了一线。
冰冷沉重的压迫感在手腕上消退了一丝。
伤口处那种被硬物狠狠硌死碾住的闷痛也跟着轻了一点。
石头后背紧贴的岩地上，那道重新恢复无滞下沉的幽蓝寒冰边缘，无声地顿住了一瞬。
极其短暂。
如同被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绊了一下。
混沌浊重的呼吸停顿片刻。
石头肩颈窝里那颗抵着他的、滚烫沉重的脑袋微微一动。额头上黏腻的汗和半干的血蹭过他皮开肉绽的肩头伤口，又辣又刺。林风埋在石头肩颈窝里的脸吃力地向上仰起一点角度。
搭在石头受伤腕子上、已经悄然松缓了一些力道的手掌极其缓慢地挪动。沾满污血碎屑的冰冷指头，笨拙地、像是耗尽了仅存的生命力，一点一点从扣住他脉门的姿势挪开。指腹带着粘腻的脏污，微微颤抖着——蹭过石头手臂上被汗水血水泥垢糊得看不清的皮肉——最后，停在距离他肩头那狰狞凸起的幽蓝骨刺咫尺之遥的地方。
指尖悬在那里。
不动了。
只有悬在半空的指尖底下，那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颤抖更加清晰。
林风吃力仰着的脸上，糊满血污汗迹的额头青筋暴跳。被血色浸透、浑浊不清的眼珠里，锁链冰冷的倒影钉入最深处，剧烈地搅动着底下浑浊的漩涡。喉咙里滚着不成调的、压抑到令人心碎的闷嗬。他似乎想做什么，但全身最后一点刚刚才挣脱冰封的气力，都耗在这悬停的颤抖之上了。
啪嗒。
一滴滚烫粘稠的汗珠混着血丝，从他粘成一绺的睫毛尖端沉沉砸落，摔在石头手肘旁边冰冷的岩石上，溅开一小团浑浊的花。
那只悬停在嶙峋骨刺上方、抖得快要散架的手指，终于又极其艰难地朝前探了一点点——微乎其微的一点点。
冰冷的、带着粘腻污物的指尖，极其微弱的、几乎不产生任何接触力量的，轻轻擦过了石头肩上那凸起的幽蓝骨刺边缘最锐利的尖端。
细微的刺感。
冰冷的。
和他指头里死气沉沉的感觉如出一辙。
没有预想中的触碰异样。没有刺痛。只有骨刺冰凉的触感透过指腹那点微不足道的触碰传回混沌的意识。
这触感让林风一直死死勒在喉咙深处的闷嗬骤然卡住！
他悬在骨刺上方的整只手猛地剧烈一抽！
就像被滚烫的毒蛇咬到了指尖！痉挛地向后急缩！
指尖重重撞在石头肩窝的烂肉伤口上！
“唔！”
石头和闷在他肩窝里的林风同时闷哼出声！
林风缩回去的手像被烫伤的死物，僵硬地蜷在两人身体紧挨的缝隙里，剧烈却又无声地颤抖。喉咙里呛着破碎的气音。血红的眼珠彻底僵死在那冰冷的幽蓝骨刺尖端。瞳孔深处那个被冰冷锁链钉进去的烙印突然烧成了灰烬——一股更深沉、更纯粹的、如同埋入灵魂骨髓深处般的剧寒，透过方才指尖那微不足道的触碰，瞬间爆发，沿着僵硬的手臂冲进了他一片混沌冰冷的识海！
比冰封更绝对的死寂。
比锁链更绝望的束缚。
那是同源。
寂灭。
悬在他上方那道沉坠的幽蓝寒冰边缘，无声地向下沉落。
彻底抹去了方才那一瞬间微不足道的迟滞。
石头后背死死压着的岩石表面，无声无息地凝结出一层细密的幽蓝冰晶。细微的寒气如同活物，顺着他破烂衣物的孔隙悄然爬向皮肉。
林风重重抵在他肩窝烂肉里的滚烫额头骤然失温。
冰冷如同死水的寒意从额骨里渗出。
身体里那最后一点微弱的挣扎震颤，像被投入真正的冰海般瞬间平息、凝固。
贴着他颈窝破碎混乱的热气，消失了。
只剩一片死寂的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