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破的喜悦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在叶天命的心里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便迅速归于平静。
她深知,修行之道如逆水行舟,片刻的松懈都可能让千辛万苦得来的精进付诸东流。接下来的三日,她并未急于尝试框架中提到的“感知空间”,而是如同一位老农收获后精心晾晒谷物般,耐心地巩固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圆满。
每日破晓,她都会在溪畔那块已被剑气侵蚀得斑驳的青石上演练《养心剑》。剑招依旧朴素,但每一式划出,空气中都会留下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透明灰色轨迹,久久不散。那是凝练到极致的寂灭剑意外溢的微象,显示着她对这份力量的掌控已臻入微。
演练完毕,她会盘膝调息,内视己身。那缕“透明灰”的剑意如同最温顺的游鱼,在心念指引下于经脉中缓缓巡游,所过之处,不仅不再有丝毫滞涩或刺痛,反而隐隐带来一种微凉的滋养感——这是剑意与肉身开始真正契合的标志。左臂那些暗伤般的“冰裂纹”,在剑意日复一日的温润冲刷下,正以极其缓慢但确实可见的速度弥合。
午后是处理俗务的时间。陷阱需要检查维护,饮水和食物需要补充。她在山林更深处发现了一小片野栗林,成熟的栗子外壳坚硬,内里淀粉充足,是极好的储备粮。她花费半天时间,用树枝和藤蔓编了一个粗糙但结实的背篓,采集了满满一篓栗子,又在背阴处挖了个小地窖,用石板和苔藓仔细封存起来。
做这些事时,她的动作不疾不徐,神情专注,仿佛手中编织的不是简陋的背篓,而是在雕琢一件精美的法器。汗水沿着额角滑落,沾湿了她有些枯黄的发梢,她却浑然不觉。这种实实在在的劳作,让她与这片山林的联系更加紧密,心中那份因誓言而生的宏大焦虑,也被脚踏实地的生活细节悄然抚平了几分。
夜晚,她不再像之前那样急于修炼或凝练剑意。而是点燃一小堆篝火,将几颗栗子埋入火堆边缘的灰烬中烘烤。自己则抱膝坐在火边,望着跳跃的火焰出神。
火光映亮了她日渐清瘦却线条坚毅的侧脸。她想起了哥哥叶玄。想起他每次带回野果时,明明自己饿得肚子咕咕叫,却总是笑着说“哥吃过了”的模样;想起兽潮来临时,他毫不犹豫转身冲向黑暗的背影;想起他最后回眸时,眼中那份决绝与无尽的温柔。
“哥哥……”她低声念着这个早已刻入灵魂的名字,手指无意识地在地上划动着,“等着我。无论你在哪一方世界,我都会找到你。”
篝火中的栗子发出“噼啪”的轻微爆裂声,浓郁的焦香弥漫开来。她用树枝拨出栗子,烫得在两只手里来回倒腾,吹着气剥开焦黑的外壳,露出金黄香甜的果肉。小心地吹凉,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简单的食物,却能带来最真实的慰藉。
她知道,自己准备好了。
第四日,子夜。
叶天命没有留在溪边,而是背着简单的行囊,开始向这片山脉的最高处攀登。她没有动用灵力或身法,只是凭借锤炼过的体魄,一步步向上。山路陡峭,怪石嶙峋,有些地方甚至需要手脚并用。夜风在山脊间呼啸,带着刺骨的寒意与呜咽般的回响。
足足花了两个时辰,她才登上一座孤峰之巅。此处怪石耸立,视野极其开阔。举目望去,下方是沉睡在浓墨般黑暗中的连绵山峦轮廓,上方则是无垠的、仿佛被水洗过的深邃夜空。星辰格外清晰明亮,大小不一,明暗各异,如同无数颗冰冷的钻石,镶嵌在漆黑的天鹅绒上。一条朦胧的、由亿万星辰汇聚而成的光带——那是她曾在坠星谷感受到召唤的源头之一——横亘天际,壮丽得令人屏息。
这里的灵气,也比山下溪边浓郁数倍,带着高空特有的清冽与稀薄。
叶天命找了块背风、平坦的巨石盘膝坐下。山巅的风更烈,吹得她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发丝狂舞。她没有运功抵御,反而刻意放松身体,让这高空烈风穿透自己,带走最后一丝尘世的燥意与杂念。
子时三刻,万籁俱寂,唯有风声与星辰永恒。
她缓缓闭上双眼。
呼吸渐渐放缓,直至若有若无。心跳声在耳中变得清晰而缓慢,如同远古的鼓点。所有的意念向内收敛,如同百川归海,最终汇聚于识海深处,那柄介于虚实之间的“心剑”之上。
心剑轻轻震颤,发出只有她才能感知的嗡鸣。那缕“透明灰”的剑意被唤醒,但这一次,她没有用它运转周天,也没有试图压缩或外放攻击。
她要做的,是“延伸”。
将心神,小心翼翼地附着在这缕凝练到极致的剑意之上。剑意是她最熟悉、与她本源联系最紧密的力量,也是目前她能找到的、最有可能突破物质与能量层面,触及更虚无存在的“媒介”。
“去。”
心念微动。
那缕“透明灰”的剑意,如同拥有了生命的灵蛇,缓缓从她的眉心祖窍探出。它没有实体,在物质世界肉眼不可见,但在叶天命的“感知”中,它清晰地存在,带着她全部的意志与好奇,向着前方的“虚空”探去。
起初,什么也感知不到。
不是黑暗,也不是光明,而是一种纯粹的“无”。没有上下左右,没有前后远近,没有色彩,没有声音,没有温度……什么都没有。她的心神附着在剑意上,如同一个突然被抛入绝对真空和绝对黑暗中的盲人,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参照与方向感,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对于“虚无”的恐惧悄然滋生。
叶天命稳住心神,谨守灵台一点清明。她回忆起在溪边与山林韵律同步、在采摘月凝果时调整自身波动的经验。她不再试图去“看”或“听”,而是让剑意带着她的心神,以最轻柔、最缓慢的姿态,如同水母的触须,在虚无中轻轻“拂动”,去感受那可能存在、却又无形无质的“阻力”或“纹理”。
一夜过去,一无所获。
心神消耗却极大,仿佛在黑暗中瞪大眼睛寻找了一整夜,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当第一缕天光刺破黑暗时,叶天命脸色苍白地睁开了眼,太阳穴处传来阵阵刺痛。
她没有气馁。如果世界壁垒那么容易感知,那“斩界”也就不会成为几乎不可能的传说了。
白日,她在峰顶调息恢复,服用了一小片珍藏的、有安神补益效果的草药。简单吃了些干粮和烤肉,大部分时间都在静坐养神,回顾昨夜感知的每一个细节,思考可能的调整方向。
第二夜,她改变了“探查”的方式。不再让剑意漫无目的地“拂动”,而是尝试模仿水流——想象自己是一滴融入大海的水,去感受周遭“水”的流动与压力。这一次,在某个瞬间,她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阻滞感”,就像手指划过最细腻的丝绸时,那几乎无法察觉的摩擦力。但当她想要抓住这种感觉时,它又消失了。
第三夜,她尝试模仿光线——让附着心神的剑意,如同光线在介质中传播,去感受“路径”的“曲直”与“通阻”。这一次,“阻滞感”出现的频率高了一些,但依旧杂乱无章,难以形成有效的认知。
接连七夜,她每晚都进行着这种枯燥到极致、消耗巨大且看似毫无进展的尝试。山巅的夜风与寒露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嘴唇因干燥而开裂,眼眶下也出现了淡淡的青黑。但她眼中的光芒却越来越亮,那是一种在绝对的专注与坚持中淬炼出的、近乎执拗的澄澈。
她发现,虽然无法清晰感知,但她的“直觉”在提升。有时候,剑意尚未触及某片区域,她心中就会提前生出“那里可能不同”的模糊预感。而这种预感,往往在后续的探查中得到微弱印证。
第八夜,子时。
叶天命的状态调整到最佳。她没有急于开始,而是先花了半个时辰,纯粹地仰望星空,让心神与那浩瀚、冰冷、永恒的星辰韵律隐隐契合。然后,她才闭上眼,进入那种玄妙的感知状态。
这一次,她没有预设任何“模仿”模式。心神与剑意彻底交融,不分彼此。她不再是一个“探查者”,而是让自己“成为”那缕在虚无中探索的剑意。
奇妙的变化发生了。
周遭那永恒的“无”,开始显现出极其微弱的“质地”差异。有些地方,她的“存在”(心神剑意)通过时,感觉更加“顺畅”,仿佛行走在平坦的冰面;有些地方,则感觉略有“滞涩”,如同涉过及膝的浅水;还有一些极少数区域,甚至能感到轻微的“推拒”或“吸引”,如同靠近了无形的磁极。
更关键的是,当她将感知的方向,从平行于地面转为垂直向上延伸时,那种“滞涩感”和“推拒感”,开始呈现清晰的梯度变化!
越往上,阻力越明显!
那不是均匀的增加,而是仿佛在穿过一层层极其纤薄、却又坚韧无比的“膜”。这些“膜”层层叠叠,构成了一个宏大无比的、笼罩一切的弧形结构的底部!
她的心神沿着这越来越明显的阻力向上“攀升”,如同在深海中向着海面浮升,承受的水压逐渐变化。大约在向上“延伸”了某个难以用距离衡量的、但感觉极其“深远”的程度后,阻力达到了一个恐怖的强度。她的心神剑意如同撞上了一面无边无际、弹性惊人的橡皮墙,被狠狠“弹”了回来,一阵剧烈的眩晕与刺痛瞬间传来!
“噗——”
盘坐的叶天命身躯一晃,猛地喷出一小口鲜血,落在身前的岩石上,在星光下呈现暗红色。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识海如同被重锤击中,嗡嗡作响。
但她染血的嘴角,却缓缓勾起了一抹如释重负的、混合着痛楚与狂喜的弧度。
她“看”到了。
不,不是用眼睛,而是用心神,用剑意,用所有的感知力,“感觉”到了。
那笼罩四野、涵括八荒、将脚下这片洪荒大地与头顶无垠星空隔开的,宏大、坚韧、无形的——
世界壁垒!
虽然只是最底层、最基础的“触感”,虽然只是感知到了它存在的“形”与“质”,远未触及它的具体结构、法则纹路与脆弱节点,但这无疑是里程碑式的一步!
她从纯粹的“界内生灵”,开始真正尝试去理解、去触碰那道划分“内”与“外”的终极界限。
擦去嘴角血迹,忍着神魂的抽痛,叶天命艰难地调整呼吸,缓缓引导体内灵力温养受创的心神。她望向头顶那片星光璀璨、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穹顶阻隔的夜空,眼神灼热而坚定。
“找到了……方向。”
山风凛冽,星辰无言。
她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但万事开头难,既然已经触摸到了那道“墙”,那么终有一日,她必将积蓄起足够的力量,在这墙上,斩开一道属于自己的路!
为了那句誓言,为了那道背影,为了那声或许还在某个遥远世界回响的——
“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