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泽边缘的泥滩在暗红色的夕阳下，如同一片无边无际的血色泥沼。
叶天命踉跄地走着，每一步都在松软湿滑的泥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随即又被缓缓蠕动的泥浆吞没。她的头痛得像是要裂开，每一次心跳都如同重锤敲打太阳穴，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不断出现灰白色的斑点。
这是强行施展“寂空”剑意的后遗症——心神透支，识海震荡，神魂如同被撕裂后又勉强拼凑起来，脆弱得随时可能再次崩溃。
但她不能倒下。
这里是沼泽边缘，随时可能有其他遗种被刚才战斗的能量波动吸引过来。以她现在的状态，哪怕是一只最低级的遗种，都可能要了她的命。
必须……回到森林中去……
叶天命咬着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东南方向——那片相对熟悉的稀疏林地——缓慢挪动。
沼泽与森林的交界处，生长着大片大片灰白色的、如同骨骸般的灌木。灌木枝条扭曲，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孔洞，散发出浓烈的腐臭味。叶天命艰难地穿过这片灌木丛，破碎的灰衣被尖锐的枝条划出更多口子，但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维持意识清醒、控制双腿迈步这两件事上。
终于，当最后一丝夕阳的余晖即将沉入地平线时，她回到了那片熟悉的稀疏林地。
这里的环境比沼泽好了许多——空气虽然依旧带着硫磺味，但至少没有那些甜腻的毒雾；地面虽然覆盖着灰白色的落叶，但至少坚实，不会下陷；树木虽然扭曲诡异，但至少能提供一定的遮蔽。
叶天命没有回到之前的树洞——距离太远，她撑不到那里。
她目光扫视四周，最终锁定了一棵格外粗壮的灰白色古树。
这棵树比周围的其他树木更加高大，树干需要四五人合抱，树皮呈灰白色，布满蜂窝状的孔洞。在离地约莫一丈的位置，有一个不规则的、约莫半人高的树洞裂口，裂口边缘焦黑，内部漆黑一片。
和之前那个树洞很像，但位置更高，也更隐蔽。
叶天命强忍着眩晕，走到树下，将寂灭行道剑插在地上作为支撑，然后开始攀爬。
这个简单的动作对她现在来说，如同攀登万丈悬崖。每向上一步，肋下的固定处就传来尖锐的刺痛，头痛更是如同潮水般一阵阵涌来。她的手臂因为脱力而剧烈颤抖，好几次险些滑落。
但她咬着牙，指甲深深抠进粗糙的树皮，一点点向上挪动。
一丈的高度，她爬了整整一盏茶的时间。
当她终于爬进树洞裂口时，整个人如同虚脱般瘫倒在洞内，剧烈喘息，眼前彻底被黑暗笼罩。
树洞内部比预想的要宽敞一些——长约五尺，宽约三尺，高约四尺，刚好够一个成年人蜷缩躺下。洞壁是焦黑的木质，摸上去冰冷而粗糙，地面铺着一层厚厚的、灰白色的木质碎屑，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霉味，但还算干燥。
更重要的是，这里很隐蔽，位置高，一般的遗种很难发现，即使发现了也很难爬上来。
暂时……安全了。
叶天命瘫在木质碎屑上，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她的意识依旧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现在还不能睡，必须先处理最紧急的伤势，否则一旦昏迷过去，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颤抖着从腰间解下那个用树叶包裹的小包，摸索着打开。
里面是她全部的家当：地嵴岩鳄煞晶的剩余碎片（约三分之一）、魇雾水蛭的暗红色煞晶、银色水滴状的果实（银露果）、几片烤熟的岩鳄肉干、一些引火用的木质碎屑、以及那个装着半蚌壳过滤水的蚌壳。
她先拿起蚌壳，小口小口地喝了几口水。
清凉的液体滋润着干渴的喉咙，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
然后，她撕下一小片岩鳄肉干，放入口中慢慢咀嚼。
烤熟的肉质粗糙，但易于消化，能为虚弱的身体提供最基本的能量。她吃得很慢，每一口都细嚼慢咽，让疲惫的胃能够适应。
吃了一片肉干，腹中有了东西，身体恢复了一丝暖意。
接下来，是处理伤势。
最紧急的不是外伤——肋下的骨折已经固定，背上的抓痕已经结痂，右小腿的伤口基本愈合，左肩的空间能量侵蚀暂时无碍。
最麻烦的，是神魂的创伤。
强行施展“寂空”剑意，让她的识海如同被风暴席卷过，神识涣散，精神萎靡，头痛欲裂。这种伤势，单靠肉身恢复是没用的，必须滋养神魂。
而能滋养神魂的……只有那枚银露果，以及魇雾水蛭的煞晶。
叶天命犹豫了一下，先拿起了那枚银色水滴状的果实。
果实触手冰凉，表面光滑如镜，内部隐约有液体流动，散发出清凉的薄荷气息。她小心地撕下一小片果皮，放入口中。
果皮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清凉的、带着淡淡花香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随即，一股温和而纯净的能量从胃部升起，却不是流向四肢百骸，而是直冲眉心识海！
清凉的感觉如同甘泉，滋润着干涸龟裂的识海。涣散的神识开始缓慢凝聚，剧烈的头痛开始缓解，精神上的疲惫感也减轻了许多。
虽然效果不是立竿见影，但至少是有效的。
叶天命又撕下一小片果肉，继续服用。
一片，两片，三片……
她吃得很慢，很珍惜，每一片都充分咀嚼、吸收。
当银露果被她吃掉约莫三分之一时，神魂的创伤已经稳定下来——虽然依旧虚弱，但至少不再持续恶化，意识也恢复了基本的清明。
她将剩下的银露果小心包好，收回小包。
接下来，是恢复寂灭之力。
她拿出了那枚魇雾水蛭的暗红色煞晶。
晶体约莫鸽卵大小，呈半透明状，内部有黑色的雾气缓缓流转，散发出诡异的精神波动。这是一枚偏向精神属性的煞晶，品质极高，但也极其危险。
叶天命没有贸然吸收。
她先引动一丝微弱的寂灭之力，小心翼翼地接触煞晶表面。
“嗡……”
煞晶微微一震，内部的黑色雾气勐地涌动起来，一股混乱而暴戾的精神波动顺着寂灭之力反冲而来，试图侵蚀她的心神！
果然危险！
叶天命立刻切断联系，脸色更加苍白。
这枚煞晶中的精神残留太强了，以她现在的状态，强行吸收无异于引火烧身。
她想了想，将煞晶贴近胸口——贴着那团温暖的微光。
她想试试，哥哥的灵魂碎片能否净化这枚煞晶中的精神污染。
微光轻轻一跳。
一股温和的暖流从胸口涌出，包裹住暗红色的煞晶。
神奇的一幕再次发生——煞晶内部那些暴戾的黑色雾气，在暖流的包裹下，竟然如同遇到克星般迅速退却、分解，化为丝丝缕缕的、相对温和的暗红色能量，然后被暖流引导着，注入叶天命的经脉！
而且，这一次净化的过程，比之前净化地嵴岩鳄煞晶时要快得多，也彻底得多——那些精神污染仿佛被某种更高层次的力量直接“抹除”了，连一丝残留都没有。
叶天命心中一震。
哥哥的灵魂碎片……似乎对这种精神属性的能量有特殊的净化效果？
她来不及细想，立刻引导着那些被净化后的暗红色能量在经脉中流转。
能量所过之处，干涸的经脉如同久旱逢甘霖，开始迅速修复、充盈；空空荡荡的丹田也重新有了实质的充盈感；更重要的是，这股能量对神魂似乎有特殊的滋养作用——清凉的银露果能量从眉心滋养识海，而这股暗红色能量则从经脉渗透，温养着神魂的根基。
两者相辅相成，效果倍增。
叶天命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一丝血色，头痛彻底消失，精神上的疲惫感也大大减轻。
她静心凝神，全力吸收。
时间在黑暗中无声流逝。
当叶天命再次睁开眼睛时，手中的暗红色煞晶已经缩小到原本的三分之一大小，颜色也褪为浅红，内部的黑色雾气几乎消失殆尽。
而她的体内，寂灭之力恢复到了全盛时期的四成左右。
神魂的创伤更是基本痊愈——识海稳固，神识凝实，甚至比受伤前还强了一丝。这显然是银露果和魇雾水蛭煞晶共同作用的结果。
伤势稳定，力量恢复。
叶天命终于松了口气。
她将缩小的煞晶收起——里面还有一丝能量，可以留作备用。
然后，她没有立刻休息，而是开始复盘这几日的战斗。
在脑海中，三场战斗的场景被一一回放：
与地嵴岩鳄的战斗，她验证了成长，将“断流”剑意运用得更加精妙，能精准打断敌人与环境的连接；
与腐木狼群的死战，她在绝境中施展“烬”剑，感悟到寂灭剑道中“牺牲”与“平衡”的真意；
与魇雾水蛭的诡异交锋，她首次施展“寂空”剑意，虽然不成熟且代价巨大，但成功对抗了精神攻击，开辟了新的战术可能。
三场战斗，三种不同的敌人，三种不同的剑意运用。
她像个最苛刻的考官，审视着自己每一次的选择，每一次的出剑，每一次的闪避。
不足太多了：
“断流”剑意对心神的消耗依旧偏大，且只能中断能量流动，对物理攻击无效；
“归尘”剑意面对多个敌人时威力分散，需要更精准的时机把握和力量分配；
“寂空”剑意更是不成熟，消耗恐怖，且维持时间太短，只能作为关键时刻的底牌；
还有身法——“寂影步”在复杂环境下的转向和节奏控制，依旧有提升空间；
以及最根本的……寂灭之力的总量和恢复速度，依旧是制约她实力的最大瓶颈。
一条条不足被找出，一条条改进方案在脑海中形成。
但这一次，她没有停留在“分析不足”的层面。
她开始尝试“融合”。
在识海中，她模拟着三种剑意的运用场景：
面对地嵴岩鳄这种力量型、有天赋技能的敌人，“断流”打断技能，“寂影步”切入盲区，“归尘”攻击弱点——这是最基础的战术组合，她已经运用得相对熟练。
面对腐木狼群这种数量多、配合默契的敌人，“归尘”剑意需要更集中，最好能配合“寂影步”的快速移动，在狼群中穿梭，以点破面；或者……能不能将“断流”剑意运用到更广的范围，同时中断多只狼的攻击节奏？
面对魇雾水蛭这种诡异的精神攻击型敌人，“寂空”剑意是克星，但消耗太大。有没有可能……不完全展开“寂空”领域，而是将那种“死寂”的意境，融入到普通剑招中，让剑意自带一定的精神抗性，或者能干扰敌人的精神感知？
她在识海中一遍遍推演。
寂灭之力模拟着各种能量流动，剑意模拟着各种变化，心神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计算着每一种可能，每一种组合。
推演到深处，她甚至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忘记了身体的疲惫，完全沉浸在对剑道的感悟中。
寂灭剑心在这一次次推演中，如同被反复锻打的精铁，杂质被剔除，结构更加致密，闪烁着内敛而坚韧的光芒。她对“寂灭”二字的理解，也愈发深入。
寂灭，不是单纯的毁灭。
而是……一种“状态”。
一种让万物回归“无”的状态。
“断流”，是中断能量流动，让其回归“无”；
“归尘”，是剥夺生机，让其回归“无”；
“寂空”，是营造死寂领域，让领域内的一切活动回归“无”；
“烬”，是燃烧一切，换取极致的“无”。
而她的剑，就是实现这种“状态”的工具。
那么，有没有可能……将这些不同的“状态”，融合为一剑？
比如，一剑出，既能中断敌人的能量流动，又能剥夺其生机，还能营造局部的死寂领域？
这个想法让叶天命的剑心勐地一震！
她立刻在识海中尝试。
寂灭之力模拟着“断流”的意境，剑意模拟着“归尘”的锋芒，心神模拟着“寂空”的死寂……
三种意境在识海中缓慢融合、碰撞。
“轰——！”
识海勐地一震，三种意境同时溃散！
失败了。
融合的难度太大了，三种意境本质不同，强行融合只会互相冲突、抵消。
但叶天命没有气馁。
她调整思路——不是同时融合三种，而是……将一种意境，融入到另一种意境的施展中。
比如，将“断流”的意境，融入到“归尘”的剑招里，让“归尘”剑意在剥夺生机的同时，也能轻微中断敌人的能量流动？
又或者，将“寂空”的死寂意境，融入到“寂影步”中，让身法移动时自带一丝“存在感削弱”的效果，更难被敌人锁定？
她在识海中一遍遍尝试。
每一次尝试都如同在悬崖边行走，稍有不慎就会意境冲突、心神受创。
但她有耐心，也有毅力。
树洞外，暗红色的太阳升起又落下，惨白色的月亮沉没又升起，双日交替，不知过去了多久。
当叶天命从深度推演中回过神来时，她的脸色更加苍白，眼神却明亮得如同寒夜中的星辰。
她找到了一丝可能。
虽然还很微弱，还很模糊，但至少有了方向。
她缓缓抬起右手，指尖在空中虚划。
没有动用寂灭之力，只是单纯的“意”。
指尖划过之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留下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灰色痕迹，随即又迅速消散。
那是“寂空”的死寂意境，被她微弱地、不完整地，融入到了最基础的“指剑”中。
虽然效果微乎其微，持续时间只有一瞬，但这无疑是一个重大的突破——意味着她对剑意的掌控，已经从“施展”阶段，进入了“融合”阶段。
她开始形成自己独特的、基于寂灭剑道基础、又融入个人实战习惯和感悟的……战斗风格。
冷静，高效，善于寻找弱点，融合侵蚀、中断、掌控等多种特性。
这种风格还不成熟，但已经有了雏形。
叶天命收回手，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胸口的温暖微微跳动，仿佛在为她庆贺。
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
伤势已经基本痊愈——肋下的骨折处麻痒感强烈，新生的骨骼正在快速愈合；背上的抓痕痂皮完全脱落，露出新生的皮肤；右小腿的伤口只剩三道浅浅的白色疤痕；左肩的空间能量侵蚀依旧麻烦，但至少不再恶化。
寂灭之力恢复到了全盛时期的五成左右。
虽然依旧不多，但至少让她有了在这个区域相对安全活动、甚至主动狩猎的能力。
她走到树洞入口处，透过裂口向外望去。
外面是暗红色的黄昏，双日即将沉入地平线，森林被染成一片血色朦胧。远处的兽吼声稀疏，似乎这片区域的遗种密度不高。
是该继续前进了。
叶天命将小包重新系在腰间，检查了一遍身上的装备。
寂灭行道剑握在手中，剑身灰暗，却在她的意念下，隐隐流转着内敛的灰色光芒——那是剑意初步融合的征兆，剑与主人的共鸣达到了新的高度。
她拨开树洞入口的菌丝，钻了出去。
暗红色的夕阳照在她苍白的脸上，给她染上了一层血色。
她的身影在稀疏的林地中缓缓前行，步伐沉稳，背嵴挺直。
这一次，她的目标很明确——
继续深入这片遗种之森，寻找更强大的对手，验证剑意融合的成果。
同时……寻找离开这个碎片世界的线索。
北方天际，那座漆黑的巨塔依旧高耸，在血色天幕下，如同永恒的坐标。
叶天命看了一眼那座塔，眼神平静而坚定。
然后，她转身，朝着森林更深处走去。
剑心共鸣，技艺初融。
前路漫漫，吾道不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