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却比平日更显肃杀。巨大的北境舆图悬挂帐中,其上朱笔勾勒,墨迹犹新。谢惊澜负手立于图前,玄衣墨发,背影挺拔如松,周身散发着一种久居上位、执掌生杀的凛冽气息。听闻脚步声,他并未回头,只淡淡道:“坐。”
沈倾凰依言在左下首的椅子上坐下,眼观鼻,鼻观心,静待下文。帐内除了他们二人,再无旁者,连一贯侍立左右的亲卫也退到了帐外。这种刻意的清场,让气氛愈发凝重。
谢惊澜依旧看着舆图,手指在代表江宁的位置轻轻一叩,发出沉闷的声响。“江北传来密报,漠北王庭内讧,大王子与三王子为争储位,兵戎相见,漠北可汗急火攻心,已然病重。”他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
沈倾凰心头微震。漠北内乱?这对风雨飘摇的江宁而言,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强敌后院起火,至少可赢得数月的喘息之机!但……谢惊澜深夜召她前来,绝不仅仅是为了告知这个“好消息”。
果然,谢惊澜话锋一转,语气转冷:“然而,内乱一起,原本对峙于江北的八万漠北铁骑,已有三万连夜拔营,星夜兼程,回师王庭平乱。”
沈倾凰心念电转,瞬间明白了关键:“王爷是担心,剩下的五万人,会趁机猛攻江宁,以战功稳固其主在军中的地位,甚至……作为争夺汗位的筹码?”
“不错。”谢惊澜终于转过身,烛光映亮他冷峻的侧脸,眸中寒星点点,“漠北人勇悍,更畏威而不怀德。主将争功,士卒嗜血,此时攻势,只会更凶、更急、更不计代价。”他走到案前,拾起一份军报,扔在沈倾凰面前,“斥候探得,敌军已开始大规模打造攻城器械,征调民夫,囤积粮草。最迟十日,必有大战。”
十日!沈倾凰拿起军报,快速扫过,上面详细罗列了漠北军的调动迹象、器械种类、粮草数目,触目惊心。江宁城防虽经修缮,但兵力不足、粮草匮乏、内忧未除,面对五万红了眼的漠北精锐,胜算几何?
“王爷召倾凰前来,有何吩咐?”她放下军报,抬眸直视谢惊澜。她知道,他必有后文。
谢惊澜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仿佛要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月魂教与漠北勾结,已是板上钉钉。清虚受伤,高无庸被软禁,但其背后之人绝不会善罢甘休。大战在即,内鬼不除,如鲠在喉。”他顿了顿,语气更冷,“本王需要知道,月魂教在江宁,除了清虚、高无庸,还有哪些暗桩?他们下一步,究竟想做什么?”
他问的是月魂教的布局,但沈倾凰听出了弦外之音——他需要她这个“饵”,发挥更大的作用。不仅要引出敌人,更要摸清敌人的脉络。
沈倾凰沉默片刻,脑中飞速回想着重生以来的种种线索,父亲的手札,玄衣人的只言片语,清虚的诡异,高无庸的跋扈……“月魂教所图,绝非江宁一城。他们想要的是江山,是气运。‘星陨之约’是关键,而‘星陨之女’……我,或许是钥匙,也或许是祭品。”她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冷静,“他们在江宁的活动,前期是助漠南破关,后期是借朝廷之手除掉王爷,控制江南。如今两计接连受挫,清虚又被王爷所伤,他们必会改变策略。”
“说下去。”谢惊澜目光微凝。
“若我所料不差,他们下一步,会双管齐下。”沈倾凰分析道,“其一,趁漠北猛攻江宁、王爷无暇他顾之际,在城内制造更大的混乱,甚至……尝试直接启动某种邪阵仪式。清虚虽伤,但其同党未必全在监视之下。黑风岭的异常商队,或许就是为此准备。”她看向谢惊澜,“其二,他们会利用京城的压力,甚至可能……伪造更致命的‘证据’,坐实王爷‘拥兵自重、图谋不轨’的罪名,逼朝廷彻底对王爷动手。高无庸‘中毒’,或许就是苦肉计,也可能是……灭口的前兆。”
帐内一时寂静,只有烛火噼啪作响。沈倾凰的分析,条理清晰,直指要害,与谢惊澜掌握的情报和心中的判断不谋而合,甚至更为尖锐。
“你很清醒。”谢惊澜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随即被更深的凝重取代,“所以,留给本王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在漠北总攻之前,揪出所有内鬼,粉碎月魂教的阴谋。否则,内外交困,江宁必破。”
“王爷需要倾凰做什么?”沈倾凰直接问道。她知道,谢惊澜已有定计。
谢惊澜走到案后,取出一枚小巧的玄铁令牌,与之前给她的“玄影令”略有不同,正面刻着一个古朴的“枢”字。“这是‘枢密令’,凭此令,可调动本王在江宁的所有暗桩眼线,查阅相关密档。我要你,在三日之内,利用你对月魂教的了解,结合暗桩情报,找出他们在江宁城内所有可能的据点、人手、以及……他们计划启动邪阵的确切地点和方式。”
他将令牌放在案上,推向沈倾凰。“此令关系重大,非到万不得已,不得轻易动用。你的人,可用,但需绝对可靠。此事,本王交由你全权负责。你可能做到?”
全权负责?调动所有暗桩?查阅密档?这是何等的信任,又是何等的重担!沈倾凰心脏狂跳,她深知这枚令牌的分量,也明白谢惊澜此举的风险与决心。他将最隐秘的刀锋,交给了她这个“合作者”。
“王爷信我?”她抬起眼,目光灼灼。
谢惊澜与她对视,眸中倒映着跳动的烛火,深不见底。“本王信自己的判断,也信……你复仇的决心。”他顿了顿,声音低沉,“此事若成,江宁可保,你父冤屈,亦可昭雪。若败……”他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言中的森然寒意,已表露无遗。
沈倾凰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伸手,稳稳握住那枚冰冷的玄铁令牌。入手沉甸,仿佛有千钧之重。
“倾凰,定不负所托。”她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很好。”谢惊澜颔首,不再多言,转身重新看向舆图,只留下一个沉默而充满压迫感的背影,“去吧。三日后,本王要结果。”
沈倾凰握紧令牌,深深看了那玄色背影一眼,不再停留,转身大步走出中军大帐。
夜风扑面,带着深秋的寒意,却吹不散她胸中翻腾的热血与沉重。三日期限,千钧重担。前方是龙潭虎穴,是阴谋诡计,是她必须亲手撕开的黑暗。
但她别无选择,亦无所畏惧。
握紧手中冰冷的“枢密令”,沈倾凰抬眼望向江宁城深沉的夜空,眼中燃起冰冷的火焰。
猎杀,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