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未亮,沈倾凰便已起身。她换上了一套石青色棉布裙衫,是军中女眷的寻常打扮,长发用木簪简单绾起,脸上未施脂粉,刻意掩去了几分容色,只余下大病初愈的苍白与憔悴。她对着水盆模糊的倒影看了看,确认再无往日那般惹眼,才微微颔首。
帐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肃杀与紧绷。高无庸,要来了。
一名玄甲卫无声地掀帘而入,垂首道:“沈小姐,王爷吩咐,请您移步西厢军医营帐。”
“有劳。”沈倾凰平静应答,跟着那名玄甲卫,脚步略显虚浮地走出住了多日的主帅大帐。晨风带着江水的湿气吹来,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襟,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倒有七八分是真。
西厢军医营帐距离主帐不远,但位置更为偏僻安静。帐内已收拾整洁,药味浓郁,一张简易床榻,一方小几,陈设简单。这显然是为她临时准备的“养病”之所。
“小姐在此歇息,一应所需,属下会按时送来。王爷有令,请小姐务必静养,无令不得出帐。”玄甲卫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我明白。”沈倾凰在榻边坐下,微微喘息,一副气力不济的模样。
玄甲卫行礼退下,帐内重归寂静。沈倾凰脸上的虚弱渐渐褪去,眼神恢复清明。她走到帐帘边,透过细微的缝隙向外望去。校场上,军容整肃,旌旗招展,一队队盔明甲亮的士兵肃立,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谢惊澜这是要摆出最强硬的姿态,迎接京城的“钦差”。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渐高。远处终于传来了喧嚣声,仪仗的开道锣声由远及近,伴随着马蹄声和嘈杂的人声。来了!
沈倾凰屏住呼吸,凝神细听。她能听到谢惊澜带着麾下将领出迎的动静,听到那尖细又拿腔拿调的宣旨声——“太后娘娘懿旨到!摄政王谢惊澜,接旨——!”
帐外瞬间鸦雀无声,唯有那宣旨声在空旷的校场上回荡,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压迫感。接着,是谢惊澜沉稳冷冽的回应:“臣,谢惊澜,接旨。”
短暂的寂静后,是另一把略显苍老、却透着一股圆滑倨傲的声音响起,想必就是那高无庸了:“王爷辛苦!太后娘娘和皇上听闻江宁大捷,甚是欣慰,特命咱家前来犒赏三军!这些御酒、锦缎,可是娘娘和皇上的一片心意啊!”
“有劳高公公远道而来。将士用命,保家卫国,乃分内之事,不敢居功。”谢惊澜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平静无波,却自有一股不容置喙的威势。
“王爷过谦了!”高无庸干笑两声,话锋却是一转,“不过,咱家临行前,太后娘娘特意嘱咐,江宁虽暂安,然漠北虎视眈眈,王爷身系江山社稷之重,万望保重贵体。故而,特让太医院的圣手和钦天监的清虚道长随行,一来为王爷请个平安脉,二来嘛,也为这江宁城瞧瞧气运,祈个福佑,以安圣心呐!”
图穷匕见!果然是为了诊脉和望气而来!
沈倾凰心弦紧绷。她听到谢惊澜淡淡回应:“太后娘娘圣心垂怜,臣感激不尽。只是军务繁忙,不敢有劳诸位。将士们已备薄酒,为公公接风。”
“哎哟,王爷,太后娘娘的恩典,可不能推辞啊!”高无庸声音拔高了些,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这请脉望气,用不了多少功夫,也是为了王爷和江宁的安稳不是?若是推拒,倒显得王爷……心里有鬼似的?”
这话已是相当不客气,几近威胁!
帐外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沈倾凰甚至能想象出谢惊澜此刻冰冷刺骨的眼神。短暂的死寂后,谢惊澜的声音再次响起,比方才更冷了几分,却依旧听不出波澜:“既如此,便有劳了。请——”
他竟答应了?沈倾凰微怔。是暂避锋芒,还是……另有打算?
脚步声和喧哗声朝着主帅大帐的方向移动。沈倾凰知道,真正的较量,此刻才正式开始。那位清虚道长,即将“望”向谢惊澜,望向这座城池的“气运”。
她退回榻边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新月令牌。令牌温热依旧,并无特殊异动。那清虚道长,究竟是徒有虚名,还是道行高深?月魂教的阴影,是否就藏在这“犒军”的队伍之中?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格外漫长。军医营帐隔绝了大部分声响,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宴饮喧嚣,衬得帐内愈发寂静。沈倾凰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谢惊澜应对的结果,等待可能出现的变数。
不知过了多久,帐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停在了帐帘外。是石头的声音,压得极低:“小姐?”
沈倾凰心一提:“进来。”
石头闪身入内,脸色凝重,快速低语:“宴席未散,但气氛不对。高无庸步步紧逼,话里话外打探王爷伤势和城中防务。那清虚老道……眼神不对劲,在王爷身上和四周打量了许久,脸色变幻,方才借口更衣离席了!”
清虚离席了?沈倾凰眸色一凛。他想做什么?真正的动作,恐怕不在宴席之上!
“王爷呢?”她急问。
“王爷稳坐主位,应对自如,但……”石头顿了顿,声音更低,“王爷暗中示意,让属下提醒小姐,务必小心,那道士……可能冲您来的!”
冲她来的?沈倾凰心脏猛地一缩!月魂教!他们果然贼心不死!是想借这“望气”之名,确认她是否在此?还是……想在她伤重未愈时,再次下手?
几乎就在石头话音刚落的瞬间,沈倾凰怀中的新月令牌,毫无征兆地剧烈灼热起来!一股阴冷诡异的感知,如同毒蛇的信子,悄无声息地扫过军医营帐所在的方向!
来了!
沈倾凰猛地站起身,眼中寒光乍现。她看了一眼惊慌的石头,压低声音,斩钉截铁:“告诉王爷,我这里,无恙。”
既然躲不过,那便……迎上去!看看这牛鬼蛇神,究竟有何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