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衣人传来的警告,如同冰水浇头,让沈倾凰彻底清醒。月圆之夜的仪式,绝非坦途,而是真正的九死一生。但清醒之后,涌上心头的,并非恐惧,而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
她没有退路。从重生那一刻起,或者说,从她身为“星陨之女”的命运被注定那一刻起,她就已置身于这漩涡中心,避无可避。
接下来的三日,沈倾凰异常平静。她不再翻阅那些无用的典籍,也不再徒劳地猜测玄衣人的意图。她将所有精力都用在调息养伤上,配合汤药,运转玄衣人所授的无名口诀,尽可能恢复状态。她知道,无论仪式结果如何,一副强健的体魄和清醒的头脑,都是活下去的基础。
秋纹和冯七察觉到她的变化,心中忧虑更甚,却不敢多问,只是更加小心地侍奉。
第三日黄昏,谢惊澜的亲卫准时出现在小院外。
“沈小姐,王爷有请。”
沈倾凰早已准备妥当。她换上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外罩素白斗篷,青丝高束,未施粉黛,脸色虽仍苍白,但眼神沉静如水,透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
她看了一眼满脸担忧的秋纹和冯七,轻声道:“守好这里,等我回来。”
“小姐……”秋纹泪眼婆娑。
沈倾凰对她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出院门,登上马车。
马车在暮色中驶向织造衙门。街道上行人稀少,店铺大多关门,巡逻的兵士神色肃杀,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将至的压抑。
衙门书房内,谢惊澜已等候多时。他今日未着甲胄,换了一身墨色暗纹锦袍,少了几分沙场戾气,多了几分深沉的威仪。烛光下,他面容冷峻,目光落在走进来的沈倾凰身上,微微一顿。
“准备好了?”他问,声音平淡。
“是。”沈倾凰颔首。
谢惊澜不再多言,自案几下方取出那个封印着蚀月杖的玄铁盒,又拿出新月令牌,递还给沈倾凰。“此物你贴身收好。”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此行凶险,你可想清楚了?”
沈倾凰接过令牌,触手冰凉。她抬起眼,直视谢惊澜:“倾凰别无选择,王爷不也一样吗?”
谢惊澜眸色微深,掠过一丝极快的复杂情绪,随即恢复冷硬:“走吧。”
他没有再多问一句关于仪式的事,似乎已默认了彼此心照不宣的结局。两人一前一后,在数十名精锐影卫的严密护卫下,悄无声息地离开衙门,乘上早已备好的、毫不起眼的青篷马车,驶向城外。
夜色渐浓,马车在官道上疾驰,很快便转入崎岖的山路。栖霞山在夜色中如同一头匍匐的巨兽,山风呼啸,带着刺骨的寒意。
约莫一个时辰后,马车在山腰一处隐秘的岔路口停下。前方已是步道,马车无法通行。
“下马步行。”谢惊澜率先下车。影卫迅速散开,占据四周制高点,警戒森严。
沈倾凰跟着下车,抬头望去。栖霞山主峰在惨淡的月光下显得格外陡峭阴森,山顶方向,隐约可见一点微弱的光亮,那里便是前朝观星台所在。
“跟紧我。”谢惊澜低声道,手持长剑,在前引路。他的步伐沉稳,气息内敛,显然功力已恢复大半。
沈倾凰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紧随其后。山路陡峭难行,碎石遍布。她伤势未愈,走得有些吃力,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谢惊澜似乎察觉到了,刻意放慢了脚步。
越往上爬,空气中的异样感越强。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气息弥漫在四周,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新月令牌在怀中微微发烫,与山顶那若有若无的气息产生着诡异的共鸣。
“有东西在附近。”沈倾凰低声道,握紧了袖中短匕。
“是山魈精怪,被此地的异常气息吸引而来,不敢靠近。”谢惊澜语气平静,似乎早有预料,“影卫会处理。”
他话音未落,四周黑暗中便传来几声极轻微的闷响和短促的嘶鸣,随即重归寂静。影卫已悄无声息地清除了靠近的邪祟。
又行了一炷香时间,前方豁然开朗。一座以巨大青石垒砌的、略显破败的圆形高台,出现在山顶平地中央。高台约有十丈见方,中央矗立着一根残缺的石柱,柱身刻满模糊的星象图案。此处,便是观星台。
此刻,观星台周围,已被谢惊澜的亲卫里三层外三层严密把守,火把林立,映照得如同白昼。高台中央,已按照某种规律摆放了数盏青铜灯盏,灯油已添,却未点燃。
谢惊澜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沈倾凰,月光下,他的面容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子时三刻,月正当空,星力最盛,是仪式最佳时机。”他抬手指向观星台中央,“届时,你需立于石柱之下,手持新月令牌与蚀月杖。本王会为你护法,催动阵法。”
他的安排简单直接,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他没有问沈倾凰是否知道具体步骤,似乎笃定她已明了,或者……根本不在乎过程,只在乎结果。
沈倾凰心脏微微收紧。玄衣人说需以“星陨之血”为引,点燃钥匙,逆行星力。谢惊澜知道这个方法吗?他是打算让她来做,还是……另有打算?
她看着谢惊澜深邃难测的眼眸,忽然发现,自己从未真正看透这个男人。他救她,用她,此刻又将与她共同面对这九死一生的仪式,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真的只是为了破解星陨之约,对抗月魂教吗?
“王爷,”她忽然开口,声音在夜风中有些飘忽,“若仪式失败,当如何?”
谢惊澜沉默片刻,目光掠过她苍白的脸,望向山下远处江宁城依稀的灯火,缓缓道:“若败,本王会点燃烽火。江宁……与漠北,决一死战。”
与漠北,决一死战。没有退路,没有侥幸。要么仪式成功,搏一线生机;要么城破人亡,玉石俱焚。
沈倾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无半分犹豫。
“我明白了。”
她抬步,向着那座散发着古老而诡异气息的观星台,一步步走去。
夜风吹起她素白的斗篷,猎猎作响。苍穹之上,那轮圆月,正缓缓升至中天,清冷的光辉,将整座石台映照得一片惨白。
子时三刻,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