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诺康尼的各位!”
“不论你的世界是否有黑夜与白昼,在此……叽米祝各位”
“早上,中午,晚上好!”
猎犬家系成员哈维尔一手搭在梦境跑车的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拧开了车载电台的旋钮,将那道声音放大。
他听着广播,手肘懒洋洋地架在敞开的车窗边。
“每年最忙的时候,又要到喽。”
他嘟囔着,弯腰从脚下捞起一瓶苏乐达,头也不回地递向车后座,“伙计?上班前来点?”
后座的同事接过瓶子,拧开盖子,笑着调侃:“怎么,大早上就请我喝?有事求我啊?”
哈维尔松开方向盘,启动了自动驾驶模式,身体往后靠了靠。
“哪能啊,就是一个人喝不完,你帮我消灭点。”
他顿了顿,语气随意地补充,“但你要说兄弟有事找你帮忙吧……也的确有。”
同事灌下一口苏乐达,眉头微挑:“说吧,什么事?”
哈维尔望着车窗外那些在大楼间环形轨道上穿梭的滴滴车流,说道。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请你替我去黄金的时刻和流梦礁的交界带站几天岗。”
同事举起手中的瓶子,看着霓虹灯光在瓶身上折射出的迷离色彩,有些犹豫。
“站岗?这最近可是谐乐大典,我还想着好好表现一下呢……”
哈维尔指着他,玩笑道。
“你?算了吧。上次在梦境前台,你连客人房间号都记岔了三次。”
男人额角抽动了一下,顺着他的话问。
“站岗……没问题。但我就是好奇,为什么非得让我去?”
车子缓缓停在一个十字路口,等待着下一个绿灯。
哈维尔侧过身,压低了点声音。
“那边最近有传闻,说是有救世神教的人在附近活动。我挺忌讳那帮人的,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让你替我去一趟比较合适。”
同事一听,立刻坐直了身体,扒着前座的靠背质问道。
“你想让我去跟那帮恶魔打交道?搞不好还得动手?想都别想!”
哈维尔见他反应激烈,连忙从兜里掏出一叠信用点,塞到他手里。
“老兄,一点心意,别这么说嘛。再说了,只是可能会撞见,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还打生打死的?”
他以为绿灯快亮了,仍旧扭着头跟同事说话,脚下却无意识地松开了刹车,轻踩了油门。
车子缓缓向前滑去。
“这么多年了,除了星期日先生据说见过祂,你难道还真亲身受过那什么救世神教的迫害不成?”
哈维尔继续说着。
同事正低头看着手里的信用点,一抬眼,猛地发现车子正缓缓驶向路口中央,而斑马线上,正有一男一女两人在过马路!
“哎!有人!看路!”
同事惊呼起来,声音都变了调。
哈维尔吓得猛一回头,赶紧一脚把刹车踩死!
刺耳的刹车声尖啸着响起,车身剧烈地向前顿了一下。
哈维尔甚至能想象到下一秒,那两人被撞成梦境泡沫的可怕场景。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预想中的撞击声和惊呼并没有传来。
哈维尔颤抖着睁开眼,透过前挡风玻璃,他看到车头前,那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独臂男人,一只手按在引擎盖上。
整辆车,就这样被男人的力量强行停住了。
卡里俄斯侧过头,看向被自己护在身后的昔涟。
“还好吗?”
昔涟轻轻拍了拍胸口,呼出一口气。
“没什么,就是这刹车的尖叫声……有点吓人。”
卡里俄斯闻言,居然轻轻笑了一下,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
“我要是不出手,你是不是就准备一箭把这车给射爆了?”
昔涟转过身,唇角勾起温和的笑容。
“你猜?”
……
哈维尔手忙脚乱地推开车门,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下来,不停地鞠躬道歉。
“哎呦!两位贵客!实在对不住!对不住!您看我这破车技,真是……真是开到哪去了我!”
卡里俄斯收回手,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换了语态调侃道。
“所以,是专门开到我脸上来了吗?”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开始聚集的梦境住民.
“还是说,单手拦车是你们匹诺康尼特色的‘欢迎体验项目’?”
哈维尔听出对方话里的意思,额角冒汗,赶紧重新打量起眼前两人。
卡里俄斯的衣着看似简单,但气质沉静得有些迫人。
哈维尔眼珠一转,脸上立刻堆起笑容,试图打圆场。
“瞧您这话说的,我们猎犬家系的每一位员工,可都致力于为所有来宾提供最完美的梦境体验。”
他迅速从内兜掏出一张精致的卡片,“这是月度贵宾礼金卡,小小歉意,不成敬意。您和夫人是第一次来匹诺康尼吧?这个请您务必收下,在好多商铺都能通用。”
卡里俄斯的目光淡淡扫过那张卡片,又瞥了一眼周围越聚越多吃瓜的群众,轻轻将卡片推了回去。
“不必了。”
“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他不再多言,牵起昔涟的手,迈开步子便融入了街道旁色彩斑斓的人流中。
昔涟小跑两步,搂紧他的手臂,小声嘟囔。
“走这么快做什么嘛……差点就不要我了?”
卡里俄斯闻言,忽然伸手,轻轻摘下了她头上那顶装饰着柔软羽毛的可爱帽子。
“欸?”
昔涟一愣,抬头看他。
卡里俄斯拿着帽子,眼底掠过极淡的笑意。
“抢到帽子,我再告诉你为什么。”
昔涟眨了眨眼,随即双手抱臂,把头一歪,白皙的脸颊微微鼓起。
“你想要的话,你就拿着好了!”
她故意扭过脸不去看他,装作生气的样子,但过不了几秒,又忍不住偷偷用眼角余光去瞟他的反应。
卡里俄斯走到一个散发着柔和光晕的梦境电话亭边停下,转过身,走回她面前,重新将帽子轻轻戴回她头上。
“真生气了?”
他低声问,语气软了下来。
昔涟扭着头,不说话。
卡里俄斯有点无奈,又觉得她这模样有点可爱。
“别生气了。穿这么漂亮可爱的衣服出来,不就应该高高兴兴地玩吗?”
昔涟这才转过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真的?”
卡里俄斯一时没反应过来。
“什么真的?”
昔涟立刻伸出手,轻轻捏住他的脸颊,又好气又好笑。
“我说衣服啊!夸我衣服漂亮!你这块……大木头!”
……
与此同时
星期日站在那面巨大的透光窗前。
窗外并非真实的景色,而是象征【同谐】辉光的柔和晕彩。
戴着白色手套的司铎之手交叠在身前,一只手的手背轻轻抵着下颔,仿佛在倾听,在沉思,在为他忠诚的家人排解忧虑。
他的身后,光洁的地板上,跪伏着一位天环族仆从,姿态虔诚,面对着地面上的同谐标志纹路。
“求您降福,希佩尊贵的代言人。”
星期日没有回头,只是微微颔首,发出一个平和的单音。
“嗯。”
“上前来吧,家人。我已恳请祂与我等同在。”
“谨遵您的意志。”
天环族仆从依言起身,向前膝行几步,重新跪好,神情恳切。
接着,是他发自内心的忏悔。
“我侍奉苜蓿草家系已逾十载,始终勤勉,未敢懈怠。然而就在昨日,我犯下了过错。在为贵宾准备晚宴时,一只乌鸦意外闯入殿堂。我伸手驱赶,不慎碰翻了已摆好的餐点……”
他低下头,声音里充满了愧疚。
“出于一时怯懦与怠惰,我向家主谎称一切均已安排妥当。家主明察,已将我辞退,以示惩戒。但罪恶感的种子已在我心中扎根,我特此向您告解,以求获得内心的安宁与救赎。”
星期日依然望着那面透光的网窗,仿佛能透过那规整的网格,看到更深邃的【秩序】。
他发出了第一问,声音无波。
“你的内心,是否对此感到真切痛悔,并决心改过?”
天环族仆将右手庄重地拂至左肩。
“我发誓。”
星期日点了点头。
窗格透入的光晕,恰好照亮了空气中缓缓浮动的微尘,它们在那光柱中规律地舞动,如同被指挥的合律。
他发出第二问。
“那么,你是否愿意身体力行,领受应得的罚赎,以弥补你的过错?”
仆从的动作与誓言依旧坚定。
“我发誓。”
星期日终于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浮现出充满神性的司铎微笑。
“很好。”
他的声音温和,“向其他家人展现你的热心,勤行善工。如此,你便能与家族重修旧好。平安地回去吧。”
天环族仆从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感激与热切。
“赞美希佩。也感谢您,尊贵的代言人。”
星期日微微颔首,接受了这份感谢。
然后,他脸上的微笑如潮水般平复。
“请下一位上前。”
他宣告道。
这次上前的,是一位身穿匹诺康尼本地神父袍的中年男子。
他的神情不像前一位仆从那样平静,而是带着明显的心神不宁与愧颤。
他跪在同谐标志前,声音有些发紧。
“星期日先生,我……我有罪。我的罪在于……随意扭曲他派教义,传播了不实的言论……”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接下来的话难以启齿。
“我……我向主日学校的孩子们,歪曲解释了救世神教的教义内核。
出于某种连我自己也说不清的恐惧与排斥,我将恶魔这个污名,安在了那些我其实并不了解的信仰者身上……我向无辜的孩童,传递了偏见。”
听到救世神教几个字,星期日一直平静的表情,凝滞了一瞬。
他缓缓转过身,原本笼罩在光影中的侧脸,此刻半明半暗。
他的声音,不再有之前的温和,而是一股冰冷。
“不。你无罪。”
他顿了顿,每个字都清晰地吐出。
“他们,生来……便是恶魔。”
跪在地上的神父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震惊与不解。
“星期日先生?可……可是,没有人生来就是恶魔啊!
难道仅仅因为过去那场孩子与大众未曾亲历的灾祸,就要将一切与之相关的存在,统统打为恶魔,赶尽杀绝吗?”
星期日迈开脚步,缓缓从光影中走下那几级矮阶。
他停在跪伏的神父身旁,不算高大的身影却带来无形的压迫。
“神父先生,你熟读经典,深谙教义。”
“我相信你能理解,为何这世间总需要恶魔的存在。”
“但那并非什么需要长篇大论阐释的深奥哲理。它很简单,简单到残酷。
因为这世上,总需要有一些人,或者一个群体,去充当恶魔这个角色。仅此而已。”
神父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星期日话语中那赤裸裸的冷酷,让他感到一阵寒意。
“那……那些尚且年幼,对此一无所知的孩子呢?”
神父的声音带着悲愤,“他们生来,就要被剥夺拥有【自我】与【选择】的权力吗?就要背负这莫须有的原罪吗?”
星期日微微俯身,凑近神父的耳边。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
“如果那些孩子,属于【救世神教】……”
“那么,是的。别无他法。”
星期日何尝不知道,这世上并无绝对邪恶之人。
但如今的匹诺康尼,这座悬浮于美梦中的都市,再也经不起任何一丝一毫的风浪与摧折了。
过去近半个琥珀纪的休养生息....
那些看似繁荣的庆典
越来越多的奢侈品广告
知更鸟越来越频繁的个人巡回演出
街道两旁不断让位于商业景观的原有梦泡建筑……
这一切表面的兴盛,都是建立在透支之上的。
作为橡木家系的家主,星期日绝不允许任何可能的威胁。
为此他要将所有不利于匹诺康尼的存在全部驱逐。
无论这威胁是真实存在,还是仅仅源于恐惧与传言...来破坏这份来之不易的“美梦”。
绝不允许。
他直起身,将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搭在神父因颤抖的肩膀上。
那动作看似是安抚,却带着沉重的压力。
“不必为了那些因需要而诞生的恶魔,感到惋惜,神父。”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空洞的慈悲。
“因为,他们正是连至高无上的祂——【希佩】——都未曾愿意包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