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里俄斯离开了树庭。
他没有走大路,而是凭着记忆,穿梭在熟悉的山林小径之间。
越靠近哀丽秘谢,周围的景象便越发荒凉。
曾经郁郁葱葱的林木变得稀疏,地面出现黑色斑块,空气中弥漫着灰烬和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
他走得不快,脚步落在干枯的落叶和碎石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蓝色的眼眸平静地望着前方。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每靠近一步,胸口那片透明的区块就似乎更冰冷一分,那些被他刻意深埋的记忆碎片,正不受控制地试图翻涌上来。
几天后,他站在了一个熟悉的山坡上。
坡下,就是哀丽秘谢。
曾经的金色麦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巨大灰色晶状平原。
那些晶体怪异,凝固的波浪。
麦穗形状的结晶簇零星散布其间。
村庄的废墟静静地卧在海岸边,大部分建筑已经坍塌,只剩下些残垣断壁。
焦黑的痕迹随处可见,可一些地方却再也瞧不见从前。
海岸也变了,海水是沉闷的暗灰色,毫无生气地舔舐着布满灰烬的海滩。
风穿过断裂的石柱,发出呜咽。
没有鸟鸣,没有虫声。
所有的衰败都保持着最初的模样,没什么生机。
卡里俄斯缓缓走下山坡,踏入了这片已去的故乡。
他的脚步在灰白色的地面上留下印记。
他走得很慢,慢到每一步足以回望一切。。
他走到了曾经伽尔巴大叔家的位置。
那里只剩下一片被烧得发黑的石头地基,几根焦黑的房梁斜插着。
他能看到那个粗豪的猎人提着鱼叉,笑着招呼他。
能看到汉娜婶婶在院子里晾晒衣物,回头对他温和地微笑。
他前走,村庄的广场。
干涸的喷泉池里堆满杂物。
他能听到昔日集市上的喧闹,孩子们嬉笑奔跑的声音。
然后,这些画面迅速被火焰,黑暗和凄厉的惨叫所覆盖。
他看到了白厄在火陨落下前的呼喊。
可即便如此,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变化。
他走到了那片曾经是他和昔涟,白厄的庭院废墟。
这里损毁得尤其严重,一个巨大的坑洞占据了院子中央,那是火陨直接撞击留下的伤痕。
断裂的石柱,焦黑的木料,散落一地。
他蹲下身,没有去碰触那些残骸,只是静静地看着。
风吹起他白色的长发,拂过他的脸颊。
他在废墟中走了很久,去了每一个记忆中的地方。
每一处破败,都在诉说着那场灾难的残酷,也在反复敲响着他,那个只会笑的“傻子”卡里俄斯,早已和这片土地一起死去了。
那日的夜,不再像过去那般。
这的夜晚比任何地方都要黑暗,都要寒冷。
没有灯火,没有星光。
卡里俄斯在那棵石化的老橡树下坐了下来,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树干。
他从行囊里拿出那柄用布包裹的木剑,紧紧握在手中。
木剑上传来的熟悉触感,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热源。
他没有生火,只是静静地坐在黑暗里,听着风声,听着自己心跳的声音。
那些在奥赫玛被污蔑的愤怒和无奈,此刻在这片巨大的悲伤面前,也变得微不足道了。
他在这里,回到了起点。
背负着过去的亡灵,和现在的污名。
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里,该做什么。
或许,就像那刻夏说的,他只是需要在这里,独自待一会儿。
第二天,他在废墟中清理出一小片相对干净的地方。
他用碎石块,在曾经的家门口,垒起了几个小小的石堆。
没有墓碑,没有名字。
一个给伽尔巴,一个给汉娜,一个……给那个死在火陨之下的...曾经的自己。
他站在石堆前,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从行囊里拿出仅剩的一点树庭带来的干粮和清水,小心地放在石堆前。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远处,在那片结晶平原的边缘,靠近海岸的方向,似乎立着什么东西。
那块晶体簇。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走近了,他才看清,那是一个稍微新一些的石堆,前面插着一块粗糙的木牌,木牌上刻着字。
石堆前,还放着一些早已干枯腐烂的花束,和几个空了的酒瓶。
过去的记忆开始刺痛着他的大脑。
少女坐在麦田埂上问着:你说,等你哪天老了,不在了,你最希望别人做些什么?
卡里俄斯看向身侧的少女,放下手中的木剑,笑了笑。
那样的话...
我希望每年都有人能给我送花...”
一瞬的恍惚,真真切切,假假真真。
那时他还不知自己的特殊,殊不知自己也能像神那般长命。
看着那些腐烂的花束,心中的某种情绪上来。
眼中有着什么在打转,胸中觉得压抑的难受。
他低头说着。
鲜花太昂贵了,用麦穗纪念我吧。
...
他走到石堆前,看向那块木牌。
上面用笨拙却认真的刀法,刻着几个字。
「卡里俄斯 之墓」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挚友 白厄 昔涟 立」
卡里俄斯怔住了。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块木牌,看着那个属于他的名字。
风吹过木牌,发出细微的呜咽,像是在代替谁哭泣。
风吹过长发,白色密发遮住了脸颊,也为他掩埋了情绪。
他真的不难过吗?
他难道不该难过吗?
可为什么?
他的眼中流不出一滴泪。
他没想到...
白厄和昔涟,并且……他们以为他死了,还为他立了墓。
就在他心神震动之际,身后少女轻柔的声音颤抖着传入卡里俄斯的耳中。
“你……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