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被厚重的乌云吞没,只有天工阁内透出零星灯火。萧澈蹲在巨大的齿轮阵列前,指尖悬在一枚泛着幽蓝光泽的轴承上方,迟迟没有落下。他发间的墨色在灯下显得格外深沉,仿佛连最后一点银白都被夜色吞噬。
“还要看多久?”
谢凛的声音从阴影处传来,惊得萧澈手一抖,轴承咔嗒归位。整面齿轮墙开始无声转动,投射出的星图正好笼罩在谢凛肩头。
萧澈撇嘴拍掉手上的机油:“某些人走路都没声的?”
“是你太专注。” 谢凛踏着星辉走近,指尖拂过萧澈后颈——那里有道尚未消退的红痕,是昨日围猎时被流矢擦伤。
萧澈缩了缩脖子,顺手把改造到一半的弩机藏到身后:“来得正好,看看这个——”
他按下机关,星图突然变成边境布防立体投影。几个闪烁的红点正在缓慢移动,每个都标注着世家的徽记。
“三日前,陇西李氏私运两百架破城弩。”
“昨日,清河崔氏的战马突然戴上了防毒面罩。”
谢凛凝视着投影,突然伸手拨动某个红点。影像放大,显示出崔氏嫡子与异族使节密会的画面,桌上摆着的正是机关城早期的设计图。
“抄作业都抄不明白。” 萧澈嗤笑,“那版图纸我八岁就发现有三处致命缺陷。”
他说话时无意识摩挲着腕间的旧伤——那是当年试验血蚕枢时留下的。谢凛的目光在那道伤疤上停留片刻,突然截住他要去拿茶盏的手。
“他们伤不到我。”
萧澈怔了怔,随即笑得前仰后合:“谁担心这个?我是怕他们弄坏我的机关小鸭!”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鸭队长叼着半截断裂的毒箭跑进来,箭杆上还刻着“诛妖孽”三个字。
晨雾未散时,墨尘带着卦象匆匆入宫。蓍草在琉璃盘中拼出凶兆,龟甲裂痕如同狞笑的嘴。
“双星缠煞,荧惑守心。” 老人在棋盘上排出卦象,“十日之内,必见血光。”
萧澈正把龟甲碎片拼成小船,闻言抬头:“哪颗星?”
“天工星黯淡,帝星...” 墨尘突然噤声。棋盘上的黑子不知何时排成了心形,白子正被几只机关鸭挨个叼走。
谢凛执起裂痕最深的龟甲,对着晨光端详:“够刻个新印章了。”
“陛下!” 墨尘急得去抢龟甲,“此乃大凶之兆...”
“凶什么凶。” 萧澈把龟甲小船放进茶壶,“明天让钦天监全体来修下水道,省得整天盯着星星看。”
壶中的小船突然自己航向窗边,载着片梧桐叶顺流而下。叶脉在晨曦中显出血色纹路——正是当年转命契的简化版。
秋猎最后一日,枯草上覆着薄霜。当谢凛的白鹿金箭离弦时,林间突然惊起寒鸦无数。
萧澈正低头调整箭囊的机括,忽然听见细微的破空声。他几乎是本能地扑向谢凛,袖中弹出的铜镜将淬毒的弩箭折射向枯树。
“有刺客!”
禁卫军的惊呼被此起彼伏的机簧声淹没。数十道黑影从地底钻出,每具机关傀儡的心口都刻着血契反咒。
“退后!” 谢凛挥剑斩断扑来的傀儡,却见萧澈突然僵在原地——某具傀儡的指缝间夹着块褪色的糖纸,正是他儿时最爱的梨膏糖包装。
趁他分神,三支连珠箭直取后心。萧澈旋身欲挡,谢凛却先一步将人护在怀中。箭矢撞上突然出现的金属伞面,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你...” 萧澈盯着自动展开的机关伞,“什么时候在我衣服里装这个的?”
“上次你被汤圆噎到之后。” 谢凛面不改色地拧断傀儡脖颈,“伞骨是糖葫芦签子改的。”
战斗结束时,萧澈蹲在傀儡残骸前发呆。他正从焦黑的齿轮间抠出那块糖纸,鸭队长突然叼来半本烧焦的日记——正是他少时记录机关构思的笔记本,最后一页写着:
“若阿凛遇险,以我为盾。”
当夜,天工阁密室。萧澈将糖纸浸入药水,显露出真正的暗杀计划——三日后祭天大典,他们要在万民面前“诛杀妖星”。
“够狠的啊。” 他把玩着傀儡核心,“连我小时候怕打雷都要利用?”
墨尘将血蚕枢放在星图中央:“假死需满足三个条件:替身傀儡需承载陛下心血,谢凛陛下需亲眼见证,最重要的是...”
“要让他恨到愿意踏平所有障碍。” 萧澈接话,指尖划过星图上那些红点,“正好,这些蛀虫也该清清了。”
萧玥抱着机关鸭进来时,正听见兄长哼着歌在调整假血囊:“哥,你确定要这样?”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萧澈把血囊塞进替身胸口,“等谢凛把那些老顽固都收拾了,我再蹦出来给他个惊喜!”
窗外惊雷炸响,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墨尘眼中闪过忧虑——假死局最危险的,从来不是敌人。
祭天前夜,谢凛在御书房发现了一张字条。潦草的字迹写着:“明天多带几支笔,要断货了。”
他凝视着字条良久,突然碾碎朱砂,在宣纸上画了只叉腰的机关鸭。
更漏滴尽时,萧澈正在对替身做最后调整。当他把那块梨膏糖纸塞进傀儡手心时,窗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这么快就查岗?” 他慌忙罩上黑布,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假装修房顶。
月光掠过假人苍白的脸,心口的血蚕枢正在模拟真实的心跳。而真正的转命契纹,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