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内一片狼藉，冰霜与金属碎片混杂，空气中还残留着极寒与魔念对冲后的诡异气息。那颗被冰晶锁链层层封印、不断搏动的暗红色冰球，静静地躺在地上，如同一个不祥的心脏，提醒着方才那场短暂却惊心动魄的交锋。
谢执的虚影比之前淡薄了许多，悬浮在冰球旁，冰冷的眸光审视着这件五百年前的“故物”。强行封印一个积怨五百年、并与归墟勾结的邪物，即便以其恢复了不少的力量，消耗也是巨大的。许今朝能通过血契清晰地感受到那份深沉的疲惫，如同潮水般阵阵涌来，他自己也因为记忆冲击和最后那一下精神“定位”而头脑发胀，脸色苍白。
“这东西……就这么被封住了？”许今朝有些难以置信，毕竟对方是跨越了五百年的仇怨集合体，还喊着“归墟万岁”。
“哼，不过是一道借壳重生的残念，依附于陈家这些被污染的机关核心之上，并非其全盛时期的本质。”谢执的声音带着一丝消耗过度的沙哑，但依旧冷静，“若真是当年那‘万秽之源’本体在此，即便是我全盛时期，也需费一番手脚。归墟……倒是给了它一个苟延残喘并兴风作浪的温床。”
他虚指一点，一道微弱的幽光没入冰球，冰球表面的搏动明显减缓了几分。“此封印也非长久之计，其内魔念仍在不断冲击。需尽快找到彻底净化或毁灭之法。”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惊魂未定、渐渐围拢过来的陈家弟子。这些年轻人大多带伤，脸上混杂着恐惧、悲痛以及对谢执二人的敬畏与感激。
“陈家家主何在？”谢执问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位看起来是领头的中年弟子，忍着胳膊上的伤痛，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语气带着哽咽：“晚辈陈锋，代家主谢过师祖救命之恩！家主……家主他为了启动核心防护大阵，强行连接所有尚能运转的法器，遭到反噬，重伤昏迷，现在还在内堂抢救……”
谢执眉头微蹙：“带路。”
在陈锋的引领下，谢执和许今朝穿过更加狼藉的庭院和回廊，来到了陈家核心区域的一处防守严密的厅堂。厅内气氛凝重，几位擅长医术的陈家长老正围在一张玉榻前，榻上躺着一位面色金纸、气息微弱的老者，正是陈家家主陈玄理。他周身缠绕着紊乱的灵光，显然是因为强行催动超出负荷的力量所致。
谢执虚影飘近，仔细感知了一下陈玄理的状况。
“心神透支，灵脉受损，但根基未毁。静养调理，辅以安魂丹药，月余可恢复。”他做出了判断，让周围紧张的长老们稍稍松了口气。
“多谢师祖！”几位长老连忙道谢。
“袭击如何发生？详细道来。”谢执转向陈锋，开始询问细节。
陈锋定了定神，开始叙述：“就在几个时辰前，家族内多处存放备用零件、废弃机关以及进行法器维护的仓库和工坊，毫无征兆地发生了爆炸！然后……然后这些覆盖着暗红金属、眼睛冒光的怪物就冲了出来！它们见人就杀，而且……而且它们身上似乎有种奇怪的力量，能干扰我们法器的灵纹运转，甚至让一些低阶弟子操控的傀儡直接失灵或反叛！”
他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更可怕的是那个红色的影子！它一出现，所有怪物的力量就像是被加强了，而且它好像……能看穿我们所有机关的弱点和运转规律，指挥那些怪物进行精准破坏！我们根本抵挡不住……”
正说话间，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
“师祖！今朝！”
是林序、丁屿禾和辜瑜的声音！他们终于赶到了。
三人风尘仆仆地冲进厅堂，看到满目疮痍和受伤的众人，脸色都变了。尤其是看到许今朝苍白的脸色和谢执明显淡薄的虚影，更是心头一紧。
“你们没事吧？”林序快步上前，关切地看向许今朝和谢执。
“听到陈家求援，立刻用最快速度赶来了！”丁屿禾语速很快，带着后怕。
辜瑜则瞪大了眼睛看着地上的暗红冰球和周围的惨状，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天……这里比齐家还惨……”
许今朝简单地将刚才发生的事，包括那暗红虚影的身份（谢执确认的“万秽之源”残念）以及其与归墟的关系说了一遍。
“五百年前的邪物……归墟竟然连这种东西都能找到并利用？”林序脸色无比凝重。
丁屿禾看着那被封印的冰球，指尖下意识地掐算，眉头紧锁：“此物怨毒之深，因果之重，实属罕见。归墟收集这些古老邪物，所图必然极大。”
这时，一直好奇打量着四周，尤其是那些破损机关的辜瑜，忽然“咦”了一声，蹲在一具被谢执冰封后碎裂的暗红机关残骸旁，指着断裂处内部一些细密的、仿佛天然形成的暗红色纹路说道：“你们看这个……这些纹路，好像不是刻上去的，更像是……长出来的？而且，我感觉它们还在微微动着，有种很讨厌的‘颜色’。”
众人闻言，都凑过去看。果然，那些暗红金属的内部，布满了如同血管神经网络般的细微纹路，即便在机关被摧毁后，这些纹路似乎仍残留着极其微弱的活性，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魔念。
谢执眸光一凝：“并非简单依附，而是……共生，或者说，寄生改造。归墟以魔念侵蚀了这些机关的核心材料，使其‘活化’，变成了受其操控的傀儡。难怪能干扰其他法器。”
这个发现让众人心头更沉。归墟的手段，比他们想象的更加诡异和难缠。
“当务之急，是稳定陈家局势，救治伤员，清查内部是否还有类似的被寄生机关，同时设法彻底处理这个封印物。”林序迅速理清思路，展现出不俗的统筹能力。他看向谢执和许今朝，“师祖，今朝，你们消耗巨大，先休息恢复。这里交给我们和陈家人处理。”
谢执没有反对，他的确需要时间恢复力量，并思考如何处理那“万秽之源”的残念。他看了一眼许今朝，虚影微动，化作一道流光，重新回到了许今朝掌心的血契印记中沉眠恢复。
许今朝也感到一阵阵疲惫袭来，点了点头。
随着谢执的沉寂和许今朝的疲惫，厅堂内的主导权暂时交给了林序。他立刻与陈锋以及几位尚能主事的长老商议起来，安排救治、布防、清查等事宜。丁屿禾也开始协助检查伤员的魂魄是否受到魔念侵蚀。辜瑜则自告奋勇，要用他那双“慧眼”去帮忙排查可能隐藏的被污染机关零件。
陈家遭遇的这场突如其来的、源自五百年前仇怨与现代机关技术结合的诡异袭击，虽然暂时被击退，主谋也被封印，但留下的烂摊子和带来的阴影，却需要时间去慢慢收拾和驱散。
而许今朝在疲惫中，抚摸着掌心微热的血契，脑海中依旧回响着那暗红虚影充满恨意的咆哮，以及谢执记忆中那片上古遗迹的阴暗景象。
……
距离陈家数里外，一座可以俯瞰陈家部分区域的山丘密林中，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缓缓放下了举在耳边的、一个造型奇特、仿佛由某种黑色骨头雕琢而成的“通讯器”。
这道身影穿着与现代环境格格不入的暗色长袍，兜帽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的下巴。他周身气息收敛到了极致，若非主动现身，恐怕很难被察觉。
“……是的，‘秽灵’的活性信号已经消失，确认被谢执封印。”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透过骨制通讯器，将信息传递到未知的远方，“目标‘容器’确认在场，其表现出的精神特质与共情能力超出预期，能与谢执形成有效配合。疑似动用‘巡天令’进行了短途空间移动。”
通讯器另一端沉默了片刻，随后，一个经过特殊处理、分辨不出男女老幼的电子合成音响起，不带任何感情：
“‘秽灵’本就是试探的弃子，其被封印在意料之中。继续潜伏观察，重点记录‘容器’与谢执互动细节，尤其是涉及‘巡天’、‘溯源’相关的情报。非必要，不接触，不介入。”
“明白。”黑袍人简短回应，随即切断了通讯。他如同真正的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向后滑入更深的林中，彻底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归墟的视线，如同附骨之疽，从未远离。他们像最耐心的猎手，冷静地观察、记录、分析着猎物的一举一动，为下一步更精准、更致命的行动收集着情报。“织梦人”的网，正在悄无声息地编织。
……
陈家，灵枢院临时安排的静室内。
许今朝盘膝坐在榻上，双目微阖，进行着深度的调息。与“万秽之源”残念的对抗，尤其是最后那一下精神“定位”以及同步承受谢执记忆回流带来的冲击，让他的灵魂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掌心的血契印记传来稳定而熟悉的冰冷感，谢执似乎也陷入了深度的沉眠以恢复力量。通过血契那微妙的连接，许今朝能隐约感知到，谢执的魂体深处，那因为连续动用力量以及情绪剧烈波动而产生的损耗，正在一种更本源、更强大的力量支撑下，缓缓修复、壮大。他甚至能模糊地“看”到，在谢执沉寂的识海深处，那方“溯源印”正散发着微不可察的温润光芒，如同定海神针般，稳固着他的魂体根基。
“果然……溯源印对谢执的恢复有帮助。”许今朝心中暗道。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调息。
“今朝，你醒着吗？”是林序的声音。
许今朝睁开眼，感觉精神恢复了不少：“进来吧。”
林序推门而入，脸上带着忙碌后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清亮。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散发着淡淡药香的粥和一些清淡的点心。
“看你之前消耗很大，这是丁小鱼用齐家送来的一些安神药材和陈家库存的灵谷熬的粥，对你恢复有好处。”林序将托盘放在桌上，语气温和。
“谢谢。”许今朝确实感到腹中饥饿，也没有客气，端起粥碗慢慢喝了起来。温热的粥水下肚，一股暖流散向四肢百骸，确实舒服了不少。
“外面情况怎么样了？”许今朝一边吃一边问。
林序在他对面坐下，揉了揉眉心：“伤亡统计出来了，损失不小，牺牲了十几名弟子，重伤的更多。幸好谢前辈出手及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陈家主还在昏迷，但气息平稳了不少。家族内部的清查还在进行，多亏了辜瑜那小子，眼睛毒得很，又找出了几处被魔念轻微渗透的零件仓库，已经隔离处理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那个被封印的冰球……几位陈家长老尝试了几种方法，都无法动摇其分毫，谢前辈的封印非常稳固。但也无法进行更深层的净化，只能暂时存放在家族禁地的封灵阵中，加派人手看管。”
许今朝点了点头，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说起来……”林序看向许今朝，眼神中带着一丝好奇与探究，“你和谢前辈……之前是怎么突然从齐家赶到这里的？齐家主说那像是……空间传送？”
许今朝咽下口中的食物，沉吟了一下，觉得对林序无需隐瞒太多，便道：“是借助了‘巡天令’的力量。具体怎么做到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当时情况紧急，谢前辈引导，我将心神沉入令牌，想着要来陈家，然后就……过来了。”
林序眼中闪过惊叹：“巡天令……果然玄妙非凡。”他顿了顿，压低了些声音，“今朝，你有没有觉得……谢前辈他，似乎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许今朝动作一顿，看向林序：“你指什么？”
“说不上来具体。”林序思索着措辞，“感觉……没那么……冰冷了？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但好像……多了点人气？尤其是在面对和你有关的事情。”
许今朝沉默了一下，想起了记忆中谢执推开许清源，独自引动古阵的决绝背影，也想起了他刚才对自己那声微不可察的“做得不错”。血契的连接让他比任何人都更能感受到谢执内心那冰层下的细微变化。
“或许吧。”许今朝没有否认，只是轻轻道，“毕竟，知道了些不一样的过去。”
林序了然地点点头，没有再多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和需要消化的东西。
吃完东西，许今朝感觉恢复了不少气力。他站起身：“我们也去帮忙吧，总不能一直闲着。”
林序笑了笑：“好。丁小鱼在帮忙救治伤员，辜瑜那小子还在兴致勃勃地‘扫荡’可能藏有污染零件的地方，我们去看看有什么能搭把手的。”
两人走出静室。庭院里，清理和修复工作正在有序进行，虽然空气中还弥漫着悲伤和紧张，但一种秩序和希望正在重新建立。
许今朝抬头，望向陈家禁地的方向，那里封印着五百年前的仇怨与归墟的阴谋。又摸了摸怀中的巡天令和溯源印，感受着掌心血契传来的、与谢执一同缓慢恢复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