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服了。
至少，相对舒服了。
当“信天翁”那修修补补、但总算不再咳血的引擎推动着船体，缓缓滑入“徘徊者前哨”那如同巨兽肋骨架般粗犷、遍布焊接痕迹和补丁的外围码头时，李默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能活着、能站着、能自己走进一个有重力和有热食的地方——这感觉，简直比突破化神那会儿还让人感动。
当然，“舒服”只是主观感受。客观环境是另一回事。
前哨站的主体是一颗被掏空、改造的小行星，外面附着着层层叠叠、风格迥异的附加结构，从帝国制式的标准化舱段，到灵族流线型的优雅曲板，再到各种认不出来源、锈迹斑斑的违章建筑，活像个宇宙垃圾堆成的蜂巢。码头区更是混乱不堪，大小船只挤在一起，有些光鲜亮丽，有些破得像下一秒就要解体，还有些涂满了意义不明的涂鸦和疑似血迹的污渍。
空气里混杂着机油、臭氧、廉价合成食物的味道，以及更底下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太多不同种族生命体长期聚居后的浑浊气息。噪音更是离谱：引擎的轰鸣、卸货的撞击、叫骂声、讨价还价声，还有不知道哪个角落传来的、节奏癫狂的音乐和嘶吼。
“这地方……治安能好才有鬼了。”奥里克扫视着码头，手习惯性地放在武器附近。几个明显不怀好意、眼神在“信天翁”这艘老古董上打转的家伙，被他瞪了一眼后，悻悻地缩回了阴影。
“猴子，联系上审判官了吗？”李默更关心这个。稳定的“食材采购通道”是他现阶段重要的后勤保障。
“正在尝试接入前哨站的民用通讯网络……加密频道呼叫中……”猴子忙活着，“有回应了！但信号很不稳定，而且……是自动回复。内容：‘已知悉。补给清单已标记，置于七号仓库区，编号G-11储物柜。识别码：不屈之誓。保持低调。维塔利安。’”
自动回复，预设的补给点。看来审判官本人不在这里，但渠道确实还在运作。效率可以。
“七号仓库区。”奥里克记下，“李修士，我们分头行动。我、老瘸子、钉子去取补给，顺便摸摸这里的底，打听点消息。猴子，你陪李修士和卡恩去找个落脚的地方，要安全，最好隐蔽点。”
李默点头同意。他现在这状态，跟人挤来挤去打听消息是自找麻烦。找个安全屋恢复实力才是当务之急。
一行人下了船。踩在坚实的金属甲板上，李默感觉腿还有点软，但至少站得住。卡恩跟在他身边，气息收敛得极好，目光平静地扫视着周围，左臂的临时固定装置被一件从船上翻出来的旧斗篷遮住了大半。
刚走出没几步，麻烦就来了。
不是战斗，是“规矩”。
一个穿着脏兮兮、镶着劣质铜钉皮甲，脖子上挂着个粗糙帝国天鹰骷髅徽记的壮汉，带着两个跟班，堵在了码头通往内部通道的闸口前。壮汉手里拿着个数据板，斜着眼睛打量着李默这一行人，尤其在卡恩身上多停了一瞬——卡恩那种过于“干净”和冷寂的气质，在这种地方就像黑夜里的萤火虫。
“新来的？”壮汉嗓门粗嘎，“码头停泊费，每日五个王座币。入境许可，每人十个。武器携带税，视型号而定。还有……特别安全观察费，看你们这船破的，指不定有啥隐患，再加二十。”
狮子大开口，明目张胆的勒索。
奥里克眉头一拧，就要上前。李默抬手拦住了他。
“这位……怎么称呼？”李默开口，声音不大，但带着一种奇异的平稳，仿佛周围的嘈杂都自动减弱了些。
壮汉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脸色苍白、一副病秧子模样的家伙会先开口，而且语气这么……淡定？
“老子是‘钢颚’巴克，这片码头区，我说了算！”壮汉挺了挺胸膛，露出腰间一把大口径手枪。
“巴克先生。”李默点点头，像是确认了什么，“我们是来做生意的，不想惹麻烦。停泊费和基本的入境费，我们可以按规矩交。但其他的……是不是有点多了？我看那边那艘灵族小艇，还有那几个行商浪人的船，进来的时候好像没这么复杂？”
巴克脸色一沉：“他们？他们是常客！有担保！你们？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海盗、异端或者逃犯？多收点，是买你们的‘安心’！”
“安心？”李默笑了笑，笑容很淡，却让巴克没来由地觉得后颈有点发凉，“我们很安心。倒是巴克先生你，收这么多‘安心费’，晚上真的能睡安稳吗？不会被……某些‘特别关注’这里的目光，盯得睡不着觉？”
他这话说得有点绕，但“特别关注”几个字，他稍微加重了一丝语气，同时，目光似有似无地瞟了一眼码头上空那些杂乱无章的管线阴影，仿佛那里真的有什么东西在看着。
巴克脸上的横肉抽动了一下。他能在这鱼龙混杂的地方当个小头目，靠的不是纯粹的肌肉，还有对危险的直觉。眼前这个病恹恹的家伙，还有他旁边那个一声不吭、却让人不敢直视的同伴，都透着股邪性。尤其是对方提到“特别关注的目光”……在这靠近恐惧之眼边缘的星域，这种话可不能乱说，也不能乱听。
“……妈的。”巴克低声骂了一句，气势莫名弱了三分，“算你们走运！今天老子心情好！停泊费加基础入境费，一共三十王座币！武器税免了！赶紧交钱滚蛋！”
价钱砍了一大半。奥里克有些意外地看了李默一眼，没多说，掏出从船上找到的、为数不多的帝国货币付了钱。
巴克接过钱，数都没数就塞进口袋，挥挥手让跟班打开闸口，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嘀咕着：“晦气……赶紧进去，别在这挡道！”
一行人通过闸口，进入了前哨站内部更嘈杂、也更混乱的通道网络。
“李修士，你刚才……”猴子小声问，他也没看懂怎么几句话就把那地头蛇唬住了。
“没什么。”李默平静地说，“只是提醒他，这地方水很深，有些‘大鱼’的胃口，可不是他那点小鱼小虾能满足的。他要是聪明，就知道不该胡乱招惹看不清底细的人。”
他当然没动用灵能或威压，纯粹是借了之前航行中获得的“信息差”和这里特有的、对超自然危险的敏感氛围。有时候，模棱两可的暗示，比直接亮拳头更有效。
找安全屋的过程也不顺利。前哨站空间紧张，稍微像样点、隐蔽点的住处要么早被占据，要么贵得离谱。猴子联系了几个他以前跑船时知道的“可靠”中间人，得到的回复要么是没空房，要么是地点太暴露。
就在他们沿着一条弥漫着劣质合成燃料气味的狭窄通道行走时，旁边的墙壁上一块原本播放着粗俗广告的破烂屏幕，忽然雪花一闪，跳出了一段新的、画面极其不稳定的影像。
影像似乎是在某个风格扭曲装饰奢华的大厅里拍摄的。画面中心，一个穿着夸张、妆容妖艳到分不清性别的人形生物，正用咏叹调般的嗓音说着什么，但声音被严重干扰，只能断续听到几个词：
“……无上……愉悦……臻至……完美……需要……最敏锐的……感知……最纯净的……载体……”
画面剧烈晃动，最后定格在那人形生物一个近乎痉挛的、充满陶醉感的笑容上，然后彻底消失，变回广告。
通道里其他行人大多见怪不怪，嘟囔着“又是哪个嗑嗨的疯子在乱发信号”，便继续赶路。
但李默的脚步停住了。
敏锐的感知……纯净的载体……
这和“信天翁”日志里提到的“盛宴”邀请广播，以及马库斯接收到的“画布颜料”碎片信息，隐隐呼应。
而且，这信号是直接切入前哨站公共频道的？虽然很快被屏蔽或干扰了，但这本身就说明，发出信号的一方，要么技术高超，要么……在前哨站内部有支持者或渗透。
“玩艺术的疯子们……动作不小啊。”李默心里冷笑。这前哨站，果然不“干净”。
就在这时，一直很安静、只是默默跟随的卡恩，忽然脚步一顿，头微微偏向通道另一侧一个不起眼的、挂着褪色帷幕的狭窄入口。
那入口黑洞洞的，帷幕上积满灰尘，看起来废弃已久。
“那里。”卡恩低声说，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感觉……‘安静’。别的‘声音’……进不去。”
“安静”？别的“声音”进不去？
李默立刻明白了卡恩的意思。他的“秩序静寂”体质，让他对环境的能量场和“信息噪音”有特殊的感知。他觉得那个地方“安静”，可能意味着那里有某种天然的或人为的能量屏蔽、信息隔离效果。
这不正是他们现在需要的安全屋特性吗？
“过去看看。”李默说。
猴子有些犹豫：“李修士，那地方看起来……”
“看起来像没人要的。”李默打断他，“正好。”
三人走到那帷幕前。卡恩上前，轻轻撩开帷幕一角。里面是一条向下的、没有照明的金属楼梯，深不见底，但空气流通，没有霉味。
卡恩率先走了下去。李默示意猴子跟上，自己也走了进去。
楼梯不长，大概下了两层楼的高度，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锈迹斑斑的金属气密门。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个老式的机械锁孔。
卡恩在门前站定，伸出右手，指尖再次凝聚出那米粒大小的银色光点。他没有去碰锁，而是将光点靠近门缝。
银光微微流转。
几秒钟后，门内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像是某个锈死的卡榫被无形的力量“抚平”了。卡恩伸手一推，厚重的金属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缓缓向内打开。
门后，是一个不大的房间。没有窗户，墙壁是裸露的、带有陈旧隔热层的金属。角落里堆着一些蒙尘的、看不出用途的废弃仪器外壳。空气干燥，带着淡淡的金属和灰尘味。
但最重要的，是这里的感觉。一走进来，外面通道的嘈杂、那种无处不在的浑浊灵能背景“噪音”，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膜隔绝了，瞬间降低了几个数量级。连李默那因为虚弱而格外敏感的神魂，都感到一阵放松。
“好地方。”李默环顾四周，虽然简陋，但足够隐蔽，而且这种天然或历史原因形成的“信息静默区”，正是进行“喂养”这种敏感操作的绝佳地点。
“卡恩，你怎么找到的？”猴子惊讶地问。
卡恩收回手，银光消散。“感觉。”他简单回答，“这里……‘吵’得轻。”
李默点点头，不再多问。卡恩的本能感知，有时候比任何探测器都好用。
“就这里了。猴子，你出去和奥里克他们汇合，把补给带过来一部分，顺便打听一下刚才公共频道那个‘疯子广播’是怎么回事，有没有人知道更多。注意安全。”
“明白！”猴子应下，转身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李默和卡恩。
李默走到房间中央，盘膝坐下，深深吸了一口这“安静”的空气。虽然灵力依旧稀薄，但环境带来的安全感，让他可以更专注地处理接下来的事情。
“卡恩，门关好。然后……”李默从储物格里，取出了那枚“种子”晶体。
漆黑的晶体在昏暗的光线下，内部那缓缓旋转的银色星河，仿佛带着某种致命的诱惑。
“帮我看着点。”李默说，眼神变得专注而锐利，“我要‘吃饭’了。”
这一次，不再是“闻闻”或者“舔一口”。
他要正式“开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