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这个词在隔离室中回荡，虽然只是无声的口型，却在每个人心中投下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晚黎的眼睛重新闭上，银色纹路的光芒渐弱，仿佛刚才的短暂觉醒只是幻觉。但监测数据不会说谎——她的脑电波在那一刻出现了成人级别的复杂波形，持续三秒后又回归到婴儿般的平缓。
“立即升级生物安全等级至最高。”陈瑜的声音打破了凝固的空气，她转向控制台，“沈博士，我需要所有相关数据的分析报告，一小时内。”
沈言的手指已经在键盘上飞舞：“正在提取接触全过程的神经信号记录。但主任，这可能需要更长时……”
“四十五分钟。”陈瑜不容置疑地打断，随后看向苏挽秋，“苏小姐，请到医疗室做全面检查。我们需要知道抗体转移对你身体的长期影响。”
苏挽秋从隔离室走出时，手臂上的银色纹路比平时暗淡许多。顾景辰立刻上前扶住她：“感觉怎么样？”
“像……分出去了一部分自己。”苏挽秋的声音有些虚弱，“但不难受，反而轻松了一些。”她看向隔离室内重新安静下来的晚黎，心情复杂，“她叫我姐姐。”
这个词的重量，只有经历过孤独的人才能真正理解。重生以来，苏挽秋背负着前世的记忆与今生的秘密，在人群中始终保持着距离。而此刻，一个与她基因几乎相同的生命用这个称呼打破了她内心的屏障。
医疗室内，梅医生一边采集血样一边轻声说：“抗体浓度确实下降了8%，但所有关键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内。晚黎似乎成为了你的‘生物分流器’，分担了过载的压力。”她顿了顿，“从医学角度看，这对你是好事。但从其他角度看……”
“从其他角度看，我和她现在已经成为了共生的生命体。”苏挽秋接过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梅医生点头，眼神中流露出担忧：“委员会决定转移她到海外实验室，这个决定太仓促了。晚黎现在的状态不稳定，长途移动的风险很大。”
“但陈主任不会改变主意。”顾景辰站在窗边，看着外面夜色中的城市，“委员会高层的压力，加上‘夜鸮’的威胁，他们想要把重要资产转移到他们认为更安全的地方。”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林辰和Z走了进来。林辰手里拿着一份安防报告：“已经确认，污水处理厂的入侵者是‘夜鸮’的外围成员，专业痕迹清理人员。他们确实取走了营养液样本，这意味着他们现在有晚黎的完整基因图谱。”
Z补充道：“更麻烦的是，我在追踪信号时发现，昨晚有至少三个未加密的通讯从这栋大楼发出，目的地不明。实验室内部可能有信息泄露。”
“委员会的人？”顾景辰皱眉。
“或者是被渗透的工作人员。”Z的语气平静，但眼神锐利，“我已经建议在转移途中使用加密通讯链，但陈主任说委员会有标准操作流程。”
林辰冷笑：“标准流程往往是最大的漏洞。”
这时，沈言拿着报告匆匆走进医疗室，眼镜歪斜地架在鼻梁上，显然是一路跑来的：“分析结果出来了，你们得看看这个。”
报告显示，晚黎在喊出“姐姐”时，大脑中负责语言和情感的区域出现了爆发性激活。更惊人的是，她的基因组中有一段沉睡的基因序列在同一时刻被唤醒——这段序列在苏挽秋的基因组中是活跃的，负责抗体生成和代谢调节。
“傅时衍的设计。”沈言指着基因图谱上的标记点，“他在晚黎的这段基因上加装了‘抑制开关’，正常情况下是关闭的。但当晚黎接触到你的抗体，或者更准确说，接触到你的情感波动时，开关就会打开。”
“情感波动？”苏挽秋捕捉到关键词。
“是的。”沈言推正眼镜，“仪器记录显示，就在晚黎觉醒前，你看着她时产生了强烈的……姐妹亲情反应。那种情感共鸣可能是触发开关的关键。”
这意味着晚黎的觉醒程度取决于苏挽秋对她的情感投入。这个发现让情况变得更加复杂——如果苏挽秋把晚黎当作妹妹来爱护，晚黎就会加速成长，变得更加完整；但如果苏挽秋疏远她，她就可能永远停留在半觉醒状态。
“傅时衍为什么要设计这样的机制？”顾景辰质疑。
沈言沉默片刻，才缓缓说：“根据我对傅时衍早期论文的研究，他曾经相信‘情感是基因表达的最终钥匙’。也许在他扭曲的认知里，这是为了让你们真正成为姐妹，而不仅仅是基因相似的个体。”
夜幕深沉，实验室的大部分区域已进入节能模式。苏挽秋被安排在休息室过夜，顾景辰坚持守在门外。但苏挽秋知道，今晚无人能真正入睡。
凌晨两点，她悄悄起身，再次来到隔离室的观察窗前。晚黎安静地悬浮在营养液中，银色纹路如同呼吸般明暗交替。苏挽秋将手贴在玻璃上，轻声说：“如果你能听见……我不知道母亲创造你时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傅时衍对你做了什么。但既然你叫我姐姐，我会保护你。”
仿佛回应她的话语，晚黎的眼皮微微颤动，但没有睁开。监测仪上，她的脑波出现了一瞬间的和谐共振，与苏挽秋的心跳频率同步。
“睡不着？”沈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端着一杯热茶，递给她一杯，“安神的，梅医生准备的。”
苏挽秋接过茶杯，热气在冷清的空气中升起白雾：“沈博士也睡不着？”
“太多数据要处理，大脑停不下来。”沈言靠在旁边的墙上，透过玻璃看着晚黎，“你知道吗？在我研究苏黎博士工作的第七年，曾经在旧档案里找到一张她手写的便条，上面写着：‘科学能创造生命，但只有爱能让生命完整。’当时我不太理解，现在看着你们，好像懂了点什么。”
“你很崇拜我母亲。”苏挽秋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她是这个时代的灯塔。”沈言的声音变得柔和，“在基因编辑技术刚刚兴起，所有人都疯狂追逐突破伦理界限时，她坚持要在科学与伦理之间找到平衡。很多人嘲笑她保守，但现在看来，她才是真正有远见的人。”
苏挽秋转头看他：“那你觉得，母亲会希望我们怎么对待晚黎？”
沈言沉思良久：“苏黎博士创造的从来不是工具，而是生命。她希望每个生命都能得到尊重和关爱，按照自己的意愿成长。”他顿了顿，“所以无论委员会的决定是什么，无论‘夜鸮’的威胁有多大，我们都不能忘记晚黎首先是一个生命，其次才是研究对象。”
这番话触动了苏挽秋内心最柔软的部分。重生以来，她第一次遇到一个如此深刻理解母亲理念的人。沈言身上没有顾景辰那种强烈的保护欲，也没有林辰的战士锐气，而是一种学者特有的、对真理和生命的敬畏。
“沈博士，你会跟我们一起转移吗？”
“陈主任指派我作为技术顾问随行。”沈言点头，“而且……我想见证这个奇迹的后续发展。这可能是人类基因工程史上最特殊的案例。”
走廊另一端传来轻微的脚步声，Z出现在转角处，看到他们后略微停顿：“林辰请苏小姐去一趟安防中心，有些转移路线的细节需要确认。”
安防中心里，林辰正在三维地图上标注路线。看到苏挽秋进来，他指向屏幕：“委员会规划的转移路线是从地下通道进入地铁系统，再换乘专用车辆前往机场。但这条路线有七个潜在伏击点，太危险了。”
“你有什么建议？”苏挽秋问。
“走水路。”林辰调出城市地下管网图，“通过旧排水系统进入港口，那里有委员会安排的货轮。虽然环境差一些，但隐蔽性强，而且‘夜鸮’很难在海上组织有效拦截。”
Z补充道：“我已经检查了货轮的安全系统，可以加固。而且海上通讯更容易屏蔽外部干扰。”
苏挽秋注意到，林辰和Z在讨论时自然而然地站得很近，肩膀几乎相触。当他们在地图上指出某个细节时，手指会不经意地碰在一起，又迅速分开。这种细微的默契和克制的情感流露，让她心中微动。
“就按你们的方案准备。”苏挽秋决定，“我会说服陈主任。”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苏挽秋站在实验室顶楼的小露台上，看着城市边缘泛起的第一缕灰白。顾景辰找到她，将一件外套披在她肩上。
“在想什么？”他问。
“想母亲，想晚黎，想这一路走来的所有人。”苏挽秋轻声说，“有时候觉得命运真是奇妙，把这么多不同的人聚集在一起，为了同一个目标。”
顾景辰站在她身侧，保持着礼貌的距离，但声音很近：“那是因为你本身就像磁石，吸引着那些相信光明的人。”
“包括你吗？”
“尤其是包括我。”顾景辰转头看她，眼神在晨曦微光中格外清晰，“在你出现之前，我的工作只是职责。在你出现之后，这一切有了意义。”
东方天空渐渐染上金红色，新的一天即将开始。四十八小时后，他们将踏上跨国转移的旅程，带着晚黎这个觉醒中的奇迹，也带着各自未言明的情感与秘密。
而在城市某个高楼顶层，一个身影正通过望远镜看着实验室的方向，手中的通讯器传出模糊的声音：“目标确认转移时间为四十八小时后。‘镜面计划’第二阶段，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