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家及其背后势力抢先一步,意图控制河东那处已被证实可以提纯的毒盐矿源,这一消息如同惊雷,让王泽瞬间意识到局势的紧迫与险恶。对方虽无提纯之法,但掌控了矿源,便等于扼住了未来的咽喉。他们可以囤积、可以破坏,甚至可以借此制造事端,污蔑王泽所谓的“毒盐变宝”乃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绝不能让他们得逞!”王泽眼中寒光凛冽。他立刻做出反应。
一方面,他密令程处默,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军方和非官方渠道,不惜代价,干扰曹家在河东收购、控制矿源的行动。或抬高价格,或制造地方纠纷,或利用当地势力进行阻挠,务必拖延其进度,为己方争取时间。
另一方面,王泽知道,必须尽快将“毒盐提纯”的成功坐实,并上升到国家战略层面,才能从根本上粉碎对方的图谋。他加紧了奏疏的修改,不仅详细阐述了提纯工艺的原理(以这个时代能理解的方式)、已取得的成果(那罐白如雪的盐便是铁证),更着重分析了此术一旦推广,对于增加朝廷盐税收入、打击私盐、稳定盐价、乃至巩固边防(一些毒盐矿位于边疆地区)的巨大战略意义。他将这份奏疏的份量,提升到了“国之重器”的高度。
然而,就在王泽紧锣密鼓准备上奏之时,朝堂之上,针对他的暗箭,已率先离弦。
这一日的常朝,气氛略显沉闷。就在各项政务商议将毕之时,那位与曹家过从甚密、出身河东柳氏姻亲的刘御史,手持玉笏,稳步出班。
“陛下,臣有本奏!”刘御史声音洪亮,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臣弹劾将作监丞王泽,假借格物之名,行蛊惑圣听、动摇国本之实!”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就连闭目养神的房玄龄、杜如晦也睁开了眼睛。李世民端坐御座,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刘卿何出此言?细细奏来。”
刘御史显然是早有准备,言辞犀利:“陛下!王泽自执掌将作监以来,先是擅改百工旧制,以奇技淫巧哗众取宠;继而越俎代庖,干涉文教,编撰所谓《字典》,妄议文字标准,已引士林非议!然此皆是小过。其最大之过,在于近日竟妄言可将‘毒盐’化为可食之盐,此乃欺天之论!”
他顿了顿,环视四周,见众人皆被吸引,继续慷慨陈词:“盐政乃国家命脉,关乎亿兆民生!那‘毒盐’人畜食之立毙,历朝历代皆视为禁忌,无人可解。王泽一黄口小儿,何德何能,敢夸此海口?臣听闻,其不过是在将作监内闭门造车,弄出些许似是而非之物,便敢妄称成功!此非蛊惑圣听而何?若陛下信其妄言,耗费国帑于此无稽之事,岂非动摇国本?更恐其借此名目,暗中行不妥之事,臣恳请陛下,立即下旨,彻查王泽及其所行之事,制止此等祸国殃民之举!”
这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不可谓不狠毒。直接将王泽的技术探索定性为“欺天”、“蛊惑”、“动摇国本”,甚至暗指其有经济问题或不臣之心。
殿内一时寂静。不少官员面露思索,或暗自点头,觉得刘御史所言并非全无道理。毕竟,“毒盐”之事太过骇人听闻,超出了绝大多数人的认知。
端坐御座的李世民,目光深邃,看不出心中所想。他并未立刻表态,而是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刘卿忧国之心,朕已知之。然,王泽此前于活字、竹纸,亦有非议,然其成果,诸位爱卿有目共睹。格物之道,在于实证。卿言其‘欺天’,可有实证?莫非卿已亲眼见过那提纯后之毒盐,并确认其依旧剧毒否?”
皇帝没有偏袒任何一方,而是抓住了问题的核心——证据。你指控别人欺君,证据何在?
刘御史显然没料到皇帝会如此反问,气势微微一滞,但立刻强辩道:“陛下!毒盐之害,古已有之,何需再见?此乃世人皆知之事!王泽所谓成功,不过是其一面之词,谁知是不是以他物冒充,欺瞒陛下?!”
这就有些胡搅蛮缠了,但也代表了朝中许多保守派的想法——他们根本不相信技术能够突破认知的壁垒。
就在此时,一个清朗而沉稳的声音响起:“陛下,臣,王泽,有本奏。”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王泽不知何时已来到殿外,此刻正躬身立于阶下。他得到召见后,稳步上殿,神色平静,并无丝毫慌乱。
“王卿来得正好。”李世民淡淡道,“刘御史适才所言,卿已听见?有何辩解?”
王泽向御座深施一礼,然后转身,面向刘御史及众臣,目光坦然:“刘御史所言,臣已听闻。臣只想问刘御史一句,您可曾亲眼见过臣提纯后之盐?可曾亲自验证过其毒性?”
刘御史冷哼一声:“本官何须亲见?毒盐之害,亘古不变!”
“亘古不变?”王泽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若事事皆以古法为圭臬,不敢越雷池半步,则我辈与守株待兔之愚夫何异?活字印刷之前,世人亦以为雕版不可替代;竹纸问世之前,世人亦以为麻楮方是正朔。然事实证明,故步自封,才是真正阻碍社稷进步之桎梏!”
他语气转为激昂,目光扫过全场:“臣今日立于此处,并非空言狡辩。臣已将于河东废弃矿坑所取之毒盐,成功提纯,所得之盐,洁白细腻,已经太医署医官及将作监匠人反复试毒,确认其毒性已除,可供人食用!此乃臣与同僚呕心沥血、反复试验所得之成果,绝非妄言!”
说着,他竟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玉盒,双手高举过顶:“此盒中所盛,便是那提纯后之盐!臣愿当场请太医查验,亦可请陛下指定人选试尝,以证臣之清白,亦证格物之力!”
他竟然将实物带到了朝堂之上!这一举动,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就连李世民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
刘御史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他指着王泽,气得手指发抖:“你… … 你竟敢以此等不明之物,亵渎朝堂?!”
“是真是假,一验便知。”王泽语气平静,却带着无比的自信,“若此盐有毒,臣愿领欺君之罪,万死不辞!若此盐无毒,则请刘御史,收回方才污蔑臣‘蛊惑圣听、动摇国本’之词,并向陛下及满朝同僚言明,何为实事求是,何为固步自封!”
他将选择权,直接抛回给了刘御史和所有质疑者。
朝堂之上,一片哗然。所有人都看着那小小的玉盒,又看看面色铁青的刘御史,再看看神色从容、甚至带着一丝凛然之气的王泽。
证据,就在眼前。敢验吗?
李世民看着阶下对峙的两人,嘴角微微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他缓缓开口,声音传遍大殿:
“准奏。传太医令,即刻上殿验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