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八,天还没亮透,王泽就被程处默派来的亲卫从被窝里拽起来。
监丞,蓝田那边出事了!亲卫满头大汗,昨晚有伙人摸进砖窑,想撬开碱炉偷瞧,被咱们扮作工匠的兄弟逮了个正着。领头的招了,说是皂荚行会雇来的,想摸清楚咱们碱纯提的门道。
王泽一边套棉袍一边问:人现在在哪?
锁在砖窑柴房里,等您发落。
别伤着,也别放走。王泽系上腰带,备车,我亲自去一趟。
马车驶出长安时,晨雾还没散。王泽靠在车厢里,手里攥着那枚长乐公主捎来的平安符,脑子里飞快盘算——这伙人来得这么快,说明皂荚行会背后有人撑腰,而且对他的技术流程摸得八九不离十。碱纯提是肥皂最核心的一环,一旦被偷学去,精皂的优势就没了。
可他并不慌。因为他给砖窑那边布置的,本来就是半真半假的局。
两个时辰后,马车停在蓝田砖窑。马周和李思文早已到了,正围着那三个被捆成粽子的人问话。见王泽进来,马周迎上前:嘴硬得很,只说是皂荚行会雇的,别的什么都不肯吐。
王泽扫了那三人一眼,都是生面孔,手脚粗粝,一看就是干惯了活的。他走到领头的那人面前,蹲下身,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精皂,在对方眼前晃了晃:想偷这个的制法?
那人别过脸不吭声。
王泽笑了:知道为什么你们能摸进窑炉,却撬不开核心吗?因为真正的碱纯提,不在这里。他站起身,环顾四周,这里只是个幌子,专门等你们这些不长眼的。
他话音刚落,李思文打开窑室后门,外头竟连着一条暗道,直通山下溪边。溪边搭着几座不起眼的草棚,棚里传来咕嘟咕嘟的蒸煮声——那才是真正的碱纯提所在。
被捆的三人脸色瞬间灰败。
王泽没再看他们,只对马周说:把这三人交给京兆尹,就说抓到了制假贩假的贼人。至于他们背后是谁,让京兆尹去查——咱们只负责做肥皂,不管破案。
马周会意,立即安排人押送。
处理完这事,王泽在砖窑里转了一圈,检查了新装好的设备,又跟鲁大师傅和几个老工匠聊了聊细节。日头偏西时,他才坐上马车准备回城。刚出蓝田县界,就见官道上立着一顶软轿,轿帘掀开,露出半张清丽面孔——长乐公主。
王泽心里咯噔一下,连忙下车行礼:殿下怎么在这?
等你。长乐公主的声音从轿子里传出来,本宫听说你这边抓到了贼,特来看看。
些许小事,劳殿下挂心。
小事?长乐公主轻笑一声,王监丞,你可知这三人背后站着谁?
王泽心头一紧:臣不知。
是郑家。长乐公主淡淡道,确切说,是郑岳。他前些日子跟长孙相公走得近,想借长孙家的势,把肥皂的生意分走一杯羹。可昨夜父皇摔了印,长孙相公那边立刻缩了手,郑岳这才急了眼,派人硬抢。
王泽沉默片刻,抬头看向轿子:殿下告知臣这些,是为何意?
轿帘完全掀开,长乐公主端坐其中,目光清亮:本宫只是想知道,你这块肥皂,能洗多干净?是只洗掉自己身上的泥,还是连这长安城的污垢,一并洗了?
王泽定定看着她,忽然笑了:殿下敢不敢跟臣打个赌?
赌什么?
赌三年之内,肥皂能让长安城里,再没有一个郑岳这样的角色——不是靠杀,而是靠洗。洗完污垢,露出本色,让百姓自己选。
长乐公主瞧了他半晌,也笑了:好,本宫跟你赌。不过你输了,可得答应本宫一件事。
何事?
到时候再说。她放下轿帘,回宫。
软轿远去,王泽站在官道上,手里攥着那枚平安符,心里头热乎乎的。他知道,这个赌约,不只是赌肥皂的成败,更是赌他王泽在这大唐,能走多远。
马车回到长安时,天已经黑透。王泽没回府,直接去了皂坊。马周和李思文正在等他,见他回来,连忙迎上:京兆尹那边传来话,说那三人招了,确是郑岳指使。可郑家势大,京兆尹不敢深查,只把人收监了事。
意料之中。王泽摆手,郑岳不会罢手,长孙无忌也不会。可他们越急,越说明咱们路走对了。
他走到窗前,推开窗,夜风卷着雪沫扑进来。远处,承天门上的灯火依旧明亮,像一柄利剑,刺破长夜。
宾王兄,他忽然开口,从明儿起,肥皂产量再加三成。精皂往贵了卖,粗皂往贱了卖——贵贱之间,就是咱们的战场。
马周点头:我明日就去办。
思文兄,王泽又道,《格物学堂》的批文下来后,你亲自去国子监,请几位老夫子来坐镇——别怕他们骂,越骂,学堂名气越大。
李思文笑道:明白。
还有,王泽转过身,目光灼灼,从后儿起,咱们在东西两市各设一处肥皂义诊——凡有疥疮、癣症的贫苦百姓,可凭坊正文书,免费领取药皂。钱从公坊利润里出,账记得清清楚楚。
两人皆是一愣。马周问:这是...
收买人心。王泽说得直白,咱们要洗的不只是衣物,还有人心。人心干净了,肥皂才能站稳脚跟。
夜风吹过,烛火摇曳。三个年轻人站在窗前,身影被拉得很长。他们知道,前路还长,风雨还多,可他们已经找到了立足的根基。
这块肥皂,不再是一个小玩意儿,而是一把钥匙,一把能打开大唐变革之门的钥匙。
窗外,雪又下了起来,无声无息。可这一回,王泽不再觉得冷。
因为他知道,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