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于此同时,皇城内。
慕晚棠跪在窥心镜前,一口鲜血呕在素白的裙摆上,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艳得刺眼。
那口血呕出时,整座寝殿的梁柱都在震颤,殿外悬挂的宫灯剧烈摇晃,连殿角的铜铃都被震得嗡嗡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
她抬手撑着冰冷的地面,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缝间攥着的丝绸裙摆被血濡湿,黏在掌心,像三百年前宴安尸体上未干的雨水。
“沈烈……”
她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名字,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淬了毒的恨意。
“你竟敢……你竟敢杀了宴安!朕要你为他偿命!”
三千青丝无风自动,原本束发的玉簪“咔嚓”一声崩裂,断成两截落在地上。
她眼底的猩红几乎要溢出来,那是帝王的杀意,也是女帝失去挚爱后的疯魔。
三百年了,她守着万里江山,守着竹屋的回忆,守着“飘絮”这个早已无人再唤的昵称,以为只要坚守下去,总能等到宴安回来。
可窥心镜却给了她最残忍的答案:她的宴安,那个温得像春日溪水的翩翩君子,那个为她采醒目草、哼乡谣的男人,早在三百年前,就死在了沈烈的麻绳下!
“朕要杀了你,杀了你,啊——”
慕晚棠缓缓起身,身上的常服因为沾染了血迹和泪水,显得有些狼狈,可那双眼睛里的威压,却比当年面对百万妖族大军时更盛。
她抬手一挥,殿内的桌椅瞬间被气浪掀翻,瓷器碎裂的声音刺耳至极。
“沈烈,你欠朕的,欠宴安的,朕要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殿外的宫女听到动静,战战兢兢地推门进来,刚要开口询问,就被慕晚棠眼中的杀意吓得跪倒在地,连头都不敢抬。
“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慕晚棠的声音冷得像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寝殿半步,违令者,斩。”
“是,奴婢告退”
宫女还是第一次见到女帝发这么大的火,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殿门重重关上,将所有声音隔绝在外。
慕晚棠重新跌坐在卧榻边,目光落在窥心镜上。
镜面上还残留着幻境的碎片,雨水、瀑布、青石,还有沈烈解下斗笠时,那张被雷光照亮的脸。
为什么会是这混蛋。
想起昨晚沈烈叼着烟,吊儿郎当地对自己说“注定要分离的结局,又何苦执着”,她还觉得这人通透,可现在想来,那哪里是通透,分明是凶手的得意!
他说“鲜鱼粥的味道本大爷能做出来”,那是因为他见过宴安为她煮粥的模样!
他知道水月村,知道女帝的过往,恐怕从一开始,就是别有用心!
恨意像藤蔓一样缠上心脏,越收越紧,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当一人看目标有成见的时候,哪怕是呼吸都透着一股阴谋的气息。
慕晚棠气急,一把抓起窥心镜,想要将它摔碎。
若不是这面窥心镜,她至少还能抱着是“宴安寿终正寝”的念想。
可现在,念想没了,只剩下血淋淋的真相。
沈晏安死于非命,就在她离开的不久,自己没有保护好他。
悔意,如潮水般填满胸口。
早知如此,自己说什么也不会离开他。
镜面上,宴安最后挣扎的模样仿佛还在闪现,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除了恐惧,似乎还有一丝她没看懂的哀求。
“为什么……”慕晚棠喃喃自语,指尖微微颤抖,“宴安,你当时想说什么?沈烈为什么要杀你?”
一夜未眠。
天快亮时,慕晚棠已经换了一身玄色龙纹朝服,原本披散的长发被挽成高髻,插着嵌珠金凤簪,脸上的泪痕早已擦干,只余下一片冰冷的平静。
只是仔细看,能发现她眼底的红血丝还未消退,握着腰间佩剑的手,指节依旧泛白。
她没有去早朝。
此刻,任何国事都比不上杀沈烈重要。
她直接御空而起,玄色的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朝着明珠楼的方向飞去。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着清晨的凉意,却吹不散她心中的怒火。
她甚至已经想好了,等见到沈烈,第一剑就挑断他的手筋脚筋,然后让他也尝尝宴安当年被勒住脖颈窒息而死的痛苦,然后一点一点问出他杀宴安的原因,最后再用最残忍的方式,送他去见宴安。
明珠楼外的街道已经热闹起来,小贩的吆喝声、行人的脚步声此起彼伏。慕晚棠落在明珠楼对面的屋顶上,
隐去了身形,目光死死盯着楼门。
她能感觉到,沈烈就在楼里,那股熟悉的、带着烟火气的气息,此刻在她闻来,却比毒药更令人作呕。
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冲进去,却忽然听到明珠楼里传来一阵歌声。
那歌声不高,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子,像是有人边干活边随口哼着,却穿过喧闹的人声,清晰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风儿吹过座座山哟,溪水绕过片片田,竹屋前的老槐树,等着归人把家还……”
慕晚棠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她甚至差点从屋顶上摔下去。
她死死地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眼睛却猛地睁大,眼底的杀意瞬间被震惊取代,只剩下难以置信的茫然。
这首歌……这首歌是宴安曾经唱过的歌啊。
三百年前,在那片不见天日的林子里,在溪畔的竹屋里,每逢雷雨夜,宴安都会把她搂在怀里,用温热的手掌拍着她的背,哼着这首歌哄她入睡。
那时她看不见,只能靠听觉记住这旋律。
开头的调子有点飘,像风吹过竹林的声音。
副歌的地方会轻轻转个弯,像溪水绕过石头。
最后一句“等着归人把家还”,宴安总会拖长了音,带着点笑意,蹭着她的发顶说:“飘絮别怕,等雨停了,我们就回家。”
这首歌不是什么有名的乡谣,是宴安自己编的,歌词里的竹屋、老槐树、溪水,都是他们一起生活的地方。
除了她和宴安,这世上,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可现在,这首歌,却从沈烈的嘴里唱了出来。
慕晚棠屏住呼吸,仔细听着。
没错,是这个调子,是这个歌词,甚至连副歌转音的地方,都和宴安当年哼的一模一样。
她甚至能想象出沈烈唱歌时的模样,大概是斜靠在椅子上,腿翘着,手里还夹着根烟,漫不经心的,却偏偏把这首歌的温柔,唱得一分不差。
“楼主,您这歌哼的什么呀?听着怪好听的。”
楼里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是月清疏。
“瞎哼的,”沈烈的声音传来,带着点笑意,和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没什么不同,“本大爷以前听人哼起过。”
“听谁唱的?”
月清疏笑了。
“沈楼主,您这调子转得挺有意思,不像帝都的歌,倒像南边乡下的调子。
“可不是嘛,”沈烈嗤笑一声,“当年本大爷在南边瞎晃悠的时候听的,一个老樵夫唱的,说是唱给他媳妇的,怎么,不好听?”
“好听是好听,”月清疏的声音带着点好奇,“就是最后那句‘等着归人把家还’,听着有点……让人心里发空。”
“空个毛线,把灵石握手里就不空了,傻愣着干什么,倒酒!”
过了一会儿,传来酒杯碰撞的声音,大概是他又开始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