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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到那时,战火纷飞,民不聊生,她就算报了仇,又能如何?她沈家的冤屈又将由谁来昭雪?新的掌权者要么是外戚,要么是权臣,他们只会关心自己的权力,根本不会在意一个前朝罪臣的冤屈。 她忍辱负重至今,可不是为了眼睁睁看着仇人死掉,然后天下大乱,自己也可能随之陪葬!她要的,不是慕容翊不明不白地死去,而是要他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当年的错误,要他当着全天下人的面,为沈家平反昭雪,要他付出应有的代价!她要的,是沈家的清白能重昭于天下,是父亲、母亲、弟弟能在九泉之下安息! 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一个能让她彻底在皇宫站稳脚跟,获取更大信任和权力的机会!救驾之功,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大的功劳吗?只要她能救活慕容翊,就能从一个不起眼的宫女,一跃成为皇帝身边的红人。到那时,她才有更多的机会去调查当年沈家冤案的真相,才有更大的能力去实现自己的目标 —— 无论是复仇,还是昭雪冤屈。 电光火石间,利弊权衡已在她心中清晰无比。复仇的快意被她强行压下,如同洪水被堤坝拦住,暂时归于平静。取而代之的,是冷静的算计和决绝的决心。 沈璃将手中的药碗递给一旁侍立的小太监 —— 那碗药是她按照家传的方子煎制的,虽然不能解毒,却能稍微缓解高热,她这几日每天都会煎一碗送来,却从未被太医看中。此刻,她的目光落在慕容翊那张因高烧而泛着不正常红晕、却又透着一股死气的脸上。 他的嘴唇干裂起皮,像是缺水的土地,裂开了细小的口子;眉头紧紧蹙着,即使在昏迷中,也像是在承受巨大的痛苦;脸颊上的肉明显凹陷下去,显得颧骨愈发突出。这个曾经高高在上、掌握着生杀大权的帝王,此刻却脆弱得像个婴儿,生命随时可能流逝。 “李总管,” 她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像是带着某种穿透力,奇异地穿透了殿内的压抑,让原本沉浸在绝望中的李福全不由自主地抬起头。 李福全看到是她,眼中先是闪过一丝疑惑 —— 他记得这个宫女,名叫沈璃,是浣衣局的,平日里沉默寡言,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随即,他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是知道这根稻草根本无用,颓然地叹了口气:“沈姑娘…… 你怎么来了?你也看到了,陛下他…… 参汤都难以下咽,周太医他们…… 已经是束手无策了……” 他说着,眼圈又红了,声音哽咽,话语里充满了绝望。在他看来,连太医院的太医都没办法,一个小小的宫女,又能有什么办法?沈璃沉默了片刻,视线缓缓扫过周围那些束手无策、面色凝重的太医和宫人。殿内烛火摇曳,将每个人的表情都映照得格外分明,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与一种近乎绝望的压抑。周鹤鸣正坐在角落里,面前摊开数本破旧的古籍,他一手执灯,一手快速翻阅着书页,眉头紧锁成川字,时不时摇头叹息,显然毫无头绪;几个资历较浅的年轻太医站在一旁,面面相觑,眼中满是惶恐与不安,连大气都不敢出;几个宫女垂手侍立在帷幔旁,低着头,用绢帕捂着嘴小声啜泣,肩膀微微颤抖;小太监们则面无表情地侍立在各处,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像是已经接受了皇帝即将驾崩的事实,只等待那最终时刻的降临。

殿内安静得可怕,唯有烛火噼啪作响和周鹤鸣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以及那极力压抑的啜泣声,交织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每个人的心头都像是压着一块巨石,沉甸甸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最后,她的目光再次定格在龙榻之上。慕容翊躺在明黄色的锦被中,双目紧闭,脸色是一种极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却干裂发白,呼吸微弱而急促,紧蹙的眉心仿佛凝聚了所有的痛苦与挣扎。看着他此刻虚弱无助的模样,沈璃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一阵阵发紧。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难言的恨意与纠结,转向侍立在榻旁、面如死灰的李福全,语气坚定而清晰地说道:“李总管,奴婢或许……有一法可试,或许能唤醒陛下。”

她的声音并不大,但在死寂的殿内却显得格外清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瞬间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李福全正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与恐惧中,闻言猛地抬头看她,浑浊的老眼中先是迸发出一丝强烈的、几乎是不敢置信的希望,如同无尽黑暗中骤然亮起的微弱火光,明亮而灼热,瞬间照亮了他满是绝望的脸庞。可随即,那火光又被浓重的疑虑和长久以来形成的尊卑观念所覆盖,如同乍现的曙光迅速被厚重的乌云吞噬,迅速黯淡下去。他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沈璃,不确定地、几乎是下意识地质疑道:“沈、沈姑娘?你……你能有什么办法?周太医他们……他们可是太医院里医术最顶尖、经验最丰富的国手圣手了,连他们都束手无策,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却已经无比清晰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你一个身份低微的小宫女,平日里不过是做些洒扫庭除、侍弄花草的粗活,怎么可能比太医院里这些皓首穷经、毕生钻研医术的太医们还有本事?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太医们医术高明,学识渊博,自然是已经竭尽全力,殚精竭虑了。”沈璃并未因他的质疑而显露出丝毫怯懦,她不卑不亢地打断他的话,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力量,仿佛她口中说出的是毋庸置疑的真理,“只是陛下此次所患之症,依奴婢浅见,绝非寻常的风寒入侵或是积劳成疾那么简单。”

她微微停顿,目光扫过龙榻上气息奄奄的慕容翊,继续清晰地说道:“陛下脉象沉涩中偶见滑数,面色潮红却指尖冰凉,邪热炽盛于外而阴寒盘踞于内,这更像是……牵动了某种深藏于五脏六腑、极为隐蔽难察的陈旧毒素,以致邪热缠心,闭塞神窍。寻常药石因其性味或温或凉,或补或泻,难以精准触及那潜藏极深的毒根,反而可能因其攻伐之力而加重陛下元气耗损,故而难以奏效。”

她的话语条理清晰,剖析入微,甚至引用了些许医理,完全超出了一个普通宫女应有的认知范畴。这让李福全和周围的太医们都露出了惊异的神色。

“奴婢家中世代传承调香之术,虽非正统医道,却也与药理相通。家中恰好秘传有一味独门的解毒安神香方,此香以特殊秘法配制,其性清冽,能透关开窍,深入经脉,引动药力。再辅以家传的特殊金针度穴之法,刺激相应穴位,疏通淤塞,或许多少可以暂时逼出陛下体内的部分毒热,缓解症状,唤醒他的神智。”沈璃继续说道,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没有丝毫闪烁,不像是在说谎,反而给人一种成竹在胸的感觉。

“毒?!”李福全听到这个字眼,猛地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变得更加惨白,毫无血色。这个字眼在宫廷之中意味着什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几乎是立刻猛地转头看向一旁的周鹤鸣,眼中充满了惊骇与急切的询问——之前周院判诊脉时,也曾神色凝重地提到过脉象中有“邪毒缠结”之象,只是无法确定其来源与性质,难道这个小小的宫女,真的能看出连太医们都难以断言的症结?她真的知道些什么内情?

周鹤鸣和几位一直密切关注着这边动静的太医听到沈璃这番言论,也都震惊地抬起头,脸上纷纷露出惊讶、困惑、乃至些许被冒犯的神色。他们之前联合会诊,反复斟酌,也隐约察觉到陛下脉象蹊跷,体内似乎盘旋萦绕着某种异常阴寒的气息,与寻常病邪迥异,极似某种未知的毒素作祟,但此毒隐蔽异常,性质难辨,他们翻遍医典、用尽方法也不敢最终断定,更找不到任何行之有效的解毒化解之法。如今,沈璃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宫女,竟然敢如此笃定、清晰无误地说出“陈旧毒素”四字,还声称有家传秘法可以一试,这让他们心中既感到难以置信的震惊,又不免生出几分职业性的怀疑与不服气。

周鹤鸣放下手中那本已然泛黄卷边的古籍,缓缓站起身,走到沈璃面前。他身为太医院院判,资历最深,此刻虽心怀疑虑,但仍保持着基本的礼节与风度。他对着沈璃微微躬身,语气沉凝地问道:“沈姑娘,适才你所言,陛下体内潜藏有‘陈旧毒素’,不知此论可有依据?老夫行医四十余载,自问也阅览过不少医学典籍,深知毒理一门深奥异常。且你说家传的香方与金针之法能解此奇毒……请恕老夫直言,调香之术多为怡情养性之用,老臣从未听闻其能化解如此凶险猛恶之毒症。不知姑娘此法,具体有何特别之处?师承何方?”

他的语气带着资深医者固有的审慎与质疑,却也透着一丝因为现状无解而不得不抓住任何可能希望的急切。毕竟,陛下的情况危在旦夕,任何一丝可能性都值得倾听。

沈璃坦然迎上周鹤鸣探究的目光,眼神平静无波,没有丝毫畏惧与闪躲:“周院判请问得是。奴婢不敢妄言,更不敢在各位大国手面前班门弄斧。只是奴婢家中先祖确曾偶得一本残破的古医书手札,上面模糊记载过一种与之极为相似的奇异症候,名为‘热毒缠心’。书中记述,此症非寻常外感内伤,乃是因早年身中某种阴寒陈毒,毒素未能彻底清除,反而潜伏于体内经络脏腑深处,经年累月,与气血交融,寻常难以察觉。一旦遇到急火攻心、忧思过度或元气大损之时,便如同堤坝溃决,猛然诱发。毒火交织,上攻心包,闭塞神明清窍,故而使人陷入昏迷高热。”

她略微停顿,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娓娓道来,声音清晰而稳定:“那本手札上记载,此毒因其深潜日久,与人体元气几乎纠缠共生,寻常药石汤剂,或因药力不够精纯难以深入,或因药性过于猛烈反而伤及根本,确实无法轻易触及和化解。唯有以特制的解毒香,选取数味性质奇特、能深入经络的稀有香料药材,以秘法炮制合香,点燃后取其烟气药性,通过鼻息直透关窍,引动那潜伏的毒素;再辅以一套独特的金针度穴之法,刺激特定穴位,一为护住心脉,二为引导那被香药引动的毒热顺着特定经络缓缓导出体外。如此双管齐下,或可暂时缓解症状,唤醒神智。”

“奴婢的父亲生前曾是一名游方郎中,机缘巧合下曾依照古法救治过一位出现类似症状的猎户。奴婢幼时曾有幸在旁亲眼目睹过全部过程,故而知晓此法,并牢记了香方与针诀。”沈璃补充道,为自己的知识来源提供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至于那香方与金针之法的特别玄妙之处,此刻人多口杂,实难详述。此法乃沈家秘传,关乎沈家满门冤屈与血海深仇背后的线索,岂能轻易示人?她垂下眼睫,语气转为诚恳:“至于其中更多精微奥妙之处,涉及家传秘辛,奴婢此刻实在无法详尽阐述。眼下陛下情况危急,唯有试过之后,方能见真章,知分晓。”

周鹤鸣沉默了,他凝神听着沈璃的叙述,看着她清澈而坚定的眼神,心中不禁剧烈地动摇起来。他博览群书,深知医学之道浩如烟海,民间往往藏龙卧虎,确实存在一些不见于正统医典、世代单传的偏方秘术,在某些奇症怪病上常有出人意料的效果。或许,这个宫女所说的家传秘法,真的是此刻拯救陛下的唯一希望?他看向龙榻上气息越来越微弱的皇帝,又看了看眼前这个虽然年轻却异常沉静的宫女,心中的天平开始倾斜。

“沈姑娘,”李福全的声音再次响起,颤抖得更加厉害,却明显多了一丝压抑不住的期待和孤注一掷的决绝,“你……你此法,究竟有几分把握?”让一个身份低微的宫女对万乘之尊的皇帝施针用药,这简直是闻所未闻、惊天动地的冒险!一旦出了丝毫差错,不仅沈璃立刻要掉脑袋,他这个点头应允的总管,甚至在场的所有太医、宫人,都可能受到最严厉的牵连,抄家灭族亦非不可能!可眼下,太医们已经明确表示无计可施,陛下脉搏越来越弱,眼看就要……难道真的要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皇帝驾崩吗?那时,在场众人同样难逃护驾不力之罪!进退都是万丈深渊!

“奴婢不敢妄言有十足的把握。”沈璃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恰到好处地掩去了眸中深处翻涌的复杂情绪——那里有对慕容翊深刻的恨意,有为了复仇与沈家昭雪而必须救活他的决心,还有一丝不容失败的紧张,“古籍所载与奴婢幼年所见,终究并非完全等同于陛下此刻情形。但若再不尝试施救,陛下体内毒热攻心已极,恐怕……真的撑不过一时三刻了。此法或许是铤而走险,但也是目前唯一的、最后的办法了。”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李福全、周鹤鸣以及在场所有人,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奴婢愿当场立下军令状!若是此法治不好陛下,不能唤醒陛下神智,奴婢甘愿领受任何责罚,千刀万剐、凌迟处死,也绝无半句怨言!”

她的话掷地有声,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牺牲决心,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得心头一震,为之动容。这份勇气与担当,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宫女的范畴。

李福全看着床上气息几乎微不可察的皇帝,又想到殿外那份染血的、关乎国运的边关急报,心中的天平终于彻底倾斜。他知道,此刻已经没有时间再犹豫、再争论了!他猛地一跺脚,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般咬牙道:“好!咱家就信你这一次!沈姑娘,你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太极殿内所有人听着!从现在起,一切听从沈姑娘吩咐,全力配合沈姑娘施救!若是有人敢有半分怠慢迟疑,咱家定当场杖毙,绝不饶恕!”

“李总管!此事还需三思啊!”周鹤鸣闻言,连忙上前一步开口想要阻止——让一个来历不明的宫女对皇帝施用闻所未闻的针香之法,实在是太过凶险,太过匪夷所思了!

“周院判!”李福全猛地打断他,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斩钉截铁,甚至带上了一丝豁出去的厉色,“眼下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你已经说了,太医们尽力了!陛下现在是什么情况,你比我更清楚!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这是最后的希望!死马当活马医吧!若是陛下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所有罪责,咱家一力承担!但若是因为我们的迟疑而错过了救驾的时机,你、我、在场的所有人,谁能担待得起?!谁能?!”

周鹤鸣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目光触及龙榻上皇帝那灰败的面色,最终所有的话都化作一声沉重无比的叹息,他默默地退到了一边,紧握的双拳显示出内心的挣扎与无奈。他知道李福全说得虽然难听,却是血淋淋的事实。此刻,除了相信这个宫女,赌上这一把,他们已经没有其他任何选择了。

沈璃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但紧绷的神经却没有丝毫放松——她知道,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她抬起头,对着李福全躬身行礼,语速加快但依旧清晰沉稳:“谢李总管信任。奴婢需要立刻取来奴婢住处床头暗格内的那个紫檀木盒,那里面装有奴婢早已配制好的解毒香粉;还需请太医院提供一套最好的金针,要赤金所制、最细最长的那种;另外,急需一盆刚汲取的、未沾人气的深井冰水,一壶最烈的烧刀子酒,还有数块用沸水煮过、彻底洁净的棉布巾。请李总管速派人去取,陛下情况危急,片刻延误不得!”

“好!好!咱家这就安排!”李福全此刻已是全身心相信沈璃,立刻转头厉声吩咐下去,声音因急切而显得有些尖利:“小禄子!你腿脚快,立刻去沈姑娘所居的掖庭西偏院,取那个紫檀木盒!记住,是床头暗格里的!不得有误!小安子!你立刻跑去太医院药械库,取那套御用的、赤金打造的最细长金针!快!用跑的!其他人!快去冰窖取最凉的冰化水!再去御膳房取最烈的烧酒!还有你们,快去准备洁净布巾!要快!快!快!”

被点到名的太监宫女们如同被鞭子抽了一下,立刻应声,飞奔而出。小禄子之前曾替李福全给沈璃送过东西,大致知道位置,此刻恨不得脚下生风;小安子更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冲出殿门直奔太医院,身影快得几乎要跌倒;其余宫人也纷纷行动起来,整个太极殿偏殿顿时陷入一种紧张而有序的忙碌之中。

殿内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只剩下慕容翊微弱艰难的呼吸声和人们压抑的心跳声。所有人的目光,或期待、或怀疑、或恐惧、或祈求,都紧紧地聚焦在沈璃身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几乎凝成实质的紧张与复杂情绪,压得人喘不过气。

沈璃一步步走到龙榻边,再次低头看向昏迷中的慕容翊。他的剑眉依旧紧蹙,即使在昏迷中,似乎也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她的手指在袖中微微蜷缩,尖锐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阵清晰的刺痛——这是为了提醒自己,保持清醒,不能心软,不能动摇。眼前这个人,是仇人,是导致她沈家满门抄斩、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救他,并非出于忠心,只是为了更好地接近他,为了查明真相,为了沈家的血海深仇能得以昭雪!一丝混杂着恨意、决绝和紧张的情绪在她眼底飞快掠过,旋即又被深不见底的平静所覆盖。

很快,宫人们便将沈璃所需之物一一迅速取来。小禄子气喘吁吁地捧着一个巴掌大小、色泽沉黯的紫檀木盒跑了回来,那木盒做工精巧,上面雕刻着繁复的缠枝莲纹,盒身泛着幽暗的光泽,一看便知年代久远且并非凡品;小安子也紧接着冲进殿内,手中捧着一个铺着明黄色绸缎的锦盒,里面整齐地排列着数十根细如牛毛、金光闪闪的长针,针尖闪烁着锐利的寒光;紧接着,一盆冒着森森寒气的冰水、一壶标签上写着“烈烧刀”的酒坛以及一叠雪白洁净、散发着淡淡皂角清气的棉布巾也被迅速放置在了龙榻旁的矮几上。

沈璃走上前,先是用烈酒净了手,再用布巾擦干。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紫檀木盒,里面铺着一层深色的丝绒,上面盛放着一种颜色深褐、质地细腻的香粉,甫一打开,一股清苦冷冽、略带药味的奇异香气便弥漫开来,瞬间冲淡了殿内浓重的药气,让人闻之精神一振,头脑似乎都清明了几分。她取过旁边备好的一个小巧精致的白玉螭纹香炉,用银匙将香粉小心地倒入炉中,然后用火折子将其点燃。

很快,一缕缕淡青色的烟雾从香炉的孔隙中袅袅升起。那香烟颇为奇特,并不像寻常熏香那样四处飘散,反而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凝聚不散,缓缓地、盘旋着萦绕在龙榻周围,逐渐将慕容翊的头颈和上半身笼罩其中。殿内原本沉闷的空气里,渐渐交融了那股清苦冷冽的独特香气,似乎稍稍驱散了一些那令人不安的绝望氛围,让众人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略微放松了一丝丝。

“李总管,劳烦您小心扶陛下半坐起来,解开他的寝衣,露出前胸后背的穴位。”沈璃的声音冷静地响起,指示清晰明确。

李福全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上前,与另一个有力气的小太监一起,极其小心地将慕容翊扶起,让他虚弱无力的身体靠在自己怀里。另一个手脚麻利的小太监则轻手轻脚地解开慕容翊明黄色的丝绸寝衣,露出他苍白而消瘦的胸膛。那胸膛因为高热而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皮肤干燥发烫,能清晰地看到肋骨的轮廓,显示出他近日来的虚弱耗损。

沈璃拿起那壶烈酒,打开塞子,浓郁的酒气瞬间溢出。她将需要用到的金针悉数放入一个浅口瓷盘中,倒入烈酒浸泡消毒。然后用镊子夹出,用洁净的布巾一一仔细擦干。她的动作熟练、沉稳、精准,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专注,丝毫看不出是一个普通宫女所能有的手笔。周鹤鸣站在一旁,紧紧盯着她的每一个动作,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好奇与极度的紧张——他行医一生,从未见过如此施针前的准备,也更想亲眼看看,这个宫女口中家传的金针之法,究竟有何奇特之处。

一切准备就绪后,沈璃走到龙榻前,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杂念都排出体外。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眸中只剩下一片冰封般的冷静与专注。她拿起一根细如发丝的金针,在所有人紧张到几乎窒息的目光注视下,她的手指稳定得如同磐石,悬停在慕容翊头顶的正上方——百会穴!

下一秒,第一针,快如闪电,精准无比地刺入!

几乎就在金针刺入穴道的瞬间,慕容翊原本瘫软的身体猛地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紧蹙的眉头骤然锁死,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却充满痛苦的闷哼。

“陛下!”李福全吓得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就想低头查看慕容翊的情况。

“李总管,稳住!千万别动!”沈璃的声音及时响起,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大的力量,“陛下此刻正在承受药力与金针的双重作用,气血正在被引动,任何微小的移动都可能导致气机岔乱,前功尽弃!甚至可能引发更严重的后果!”

李福全闻言,顿时吓得僵住,再不敢动弹分毫,只能尽力保持姿势,紧紧抱着怀中的帝王,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紧张万分地看着沈璃继续施针。

沈璃没有丝毫停顿,第二针,瞄准慕容翊前发际正中直上五分处的神庭穴,稳准刺入;第三针,刺入两侧太阳穴;第四针,刺入颈后风池穴……她下针的速度极快,认穴奇准,手法更是繁复奇诡,或捻或转,或提或插,深浅不一,角度刁钻。周鹤鸣在一旁看得眼花缭乱,心中惊骇之意越来越浓——这绝非他所知的任何一派针灸之术!这手法古朴奇特,每一针的角度、深度、力道都仿佛经过了千锤百炼,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深意,绝非寻常乡野郎中之技!

随着一根根金针的刺入,以及那奇特冷香的持续萦绕熏染,慕容翊原本滚烫灼手的皮肤,竟然开始微微出汗。那汗液并非寻常的透明无色,而是带着一丝淡淡的、令人不安的黄褐色,并且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腐朽气息的腥臭之气——这显然是体内沉积的毒热正在被那香药和金针之力一点点逼出体外的迹象!

他的喉咙里开始发出更加清晰、更加痛苦的嗬嗬声,像是有什么粘稠的异物堵塞在喉间,又像是在承受着某种刮骨剜心般的巨大折磨。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痉挛,脸色也变幻不定,时而泛起骇人的青紫色,时而又褪为死寂的苍白。

李福全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怀中帝王的身体温度在剧烈变化,时而烫如烙铁,时而又冰凉吓人,呼吸也变得愈发急促紊乱,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断绝。他几次三番想要开口询问,想要停止这看起来无比痛苦的过程,但一接触到沈璃那全神贯注、冷静得近乎冷酷的眼神,所有的话又都咽了回去。他只能拼命告诉自己,要相信她,这是唯一的希望!

沈璃的额头上也早已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沿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她的嘴唇微微抿紧,显然这套针法对她的精神集中力和体力都是极大的消耗。但她丝毫没有理会自己的不适,依旧眼神锐利,动作稳定,心无旁骛地继续施针,仿佛外界的一切都已不存在。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高度紧张中一点点流逝。香炉中的香粉渐渐燃烧殆尽,空气中的那股清苦冷冽的香气也随之淡薄了一些。此时,沈璃已经在慕容翊的头顶、面部、颈项、前胸等处的十几处关键穴位上刺入了金针。那些细长的金针在他苍白的皮肤上微微颤动,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如同在一片死寂的土地上插下的希望之旗。

最后一针,沈璃从锦盒中取出了那根最长、也最细的金针。她再次将其浸入烈酒中消毒,然后拿起。她深吸一口气,眸光瞬间凝聚如实质,运足了全身的气力与精神,对准慕容翊胸前两乳连线正中、人体宗气汇聚之处的膻中穴,以一种特殊的手法,快、准、稳地直刺而入!

“呃啊——!”

几乎就在这最后一根金针刺入穴道的瞬间,慕容翊的身体如同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猛地剧烈一颤,双眼骤然睁开!他喉咙剧烈滚动,猛地向前一倾,“哇”的一声,一口颜色更深、近乎墨黑的粘稠血液从他口中狂喷而出,猛地溅湿了明黄色的床幔和李福全的衣襟!那血液不仅颜色骇人,更是散发着一种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腥臭气味!

“陛下!”李福全惊骇之后,便是难以置信的狂喜,声音都变了调。

整个大殿内,所有人都瞬间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地盯在慕容翊的脸上,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只见慕容翊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胸腔剧烈地起伏,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他刚刚睁开的双眼,眼神先是涣散茫然,没有焦点,如同蒙着一层厚厚的白雾,迷茫地映照着殿顶华丽的藻井。但很快,在那持续萦绕的冷香作用下,那层白雾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拨开,他的眼神开始慢慢凝聚,逐渐有了神采和焦距。

他先是看到了床前不远处那个脸色苍白如纸、额角鬓发已被汗水浸湿、显得异常疲惫却依旧站得笔直的沈璃,看到了她手中那根还未来得及收回的、闪着金光的长针;然后他感受到了身后支撑着自己的、正在微微发抖的李福全,看到了他脸上那混合着泪水与狂喜的表情;最后,他的视线扫过了周围那些屏息凝神、神色充满了震惊与敬畏的太医和宫人们。鼻腔中那股独特的、清苦冷冽的香气尚未散去,让他混沌灼热的头脑感到了一丝难得的清凉与清醒。

他艰难地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喉咙里像是被砂纸磨过一般,发出极其沙哑、微弱、却清晰可辨的声音:“……是……你……?”

那声音虽然轻若游丝,却如同惊雷一般炸响在每个人的耳边。他的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刚刚挣脱死亡束缚的恍惚与迷茫,有对眼前这超乎想象景象的深深困惑,更有一种深沉的、锐利的、难以言喻的探究与审视。他努力地回忆着,记忆的碎片如同潮水般涌来——无边无际的黑暗、灼烧五脏六腑的炽热、冰冷刺骨的寒意交替折磨……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沦、被那无尽的痛苦吞噬之时,一缕奇异的冷香如同指引的丝线,飘入他混沌的识海,紧接着,身体几处要害穴位传来一阵阵尖锐而清晰的刺痛。那痛楚虽然剧烈,却像是一双双强有力的手,硬生生地将他的神智从那无底的深渊边缘拽了回来!

而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人,竟然是这个……这个让他之前偶然一瞥、觉得有些特别却又并未真正放在心上的小宫女?他记得她,之前在御花园见过一次,她正安静地修剪花枝,侧脸沉静,眼神清澈通透,不像其他宫女那般怯懦或浮躁,当时只觉得这宫女气度不凡,却也没多想。没想到,此刻,救了他性命的人,竟然是她?!

沈璃在他目光看过来瞬间,立刻手腕一翻,熟练而迅速地将那根最长的金针收回。她后退一步,毫不犹豫地跪伏在地,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与惶恐,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僭越施救后惶恐不安的宫女角色:“陛下洪福齐天,得上天庇佑,终于苏醒!奴婢惶恐,奴婢死罪!方才情急之下,冒死以家传浅陋之术惊扰圣驾,为陛下施针驱毒,实乃万不得已之举!奴婢甘领任何责罚!”

她的动作标准流畅,语气恭敬谦卑,将那份救驾成功的喜悦与后怕、以及身份低微者面对天威时应有的恐惧,表现得淋漓尽致,没有丝毫逾越之处。

慕容翊没有立刻说话,他只是深深地、深深地望着跪在地上那个纤细却挺得笔直的身影。夕阳的余晖恰好从殿门的缝隙中斜射进来,如同一道金色的光柱,落在她的身上,为她那身浅碧色的普通宫女服镀上了一层柔和而耀眼的光晕。她的脊背挺直,即使是以最谦卑的姿势跪伏在地,也隐隐透着一股难以折弯的韧劲。

他凝神感受着自己身体内部的变化。那之前如同烈焰般焚烧他四肢百骸、纠缠不休的灼热剧痛,虽然并未完全消失,但的确已经减轻了不少。一种难以言喻的虚弱感充斥全身,让他连抬手都觉得困难,但神智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那股让他痛苦不堪、几乎致命的毒热,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抽走了一部分,虽然根子可能还在,但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样疯狂肆虐,吞噬他的生机。

殿内落针可闻,所有人,包括李福全和周鹤鸣,都屏息凝神,等待着皇帝的反应。周鹤鸣站在一旁,看向沈璃的目光中已经充满了震惊与难以掩饰的敬佩——他行医一生,从未见过如此奇特却又立竿见影的救治之法!这个宫女,究竟是何方神圣?李福全则激动得老泪纵横,双手依旧紧紧抱着慕容翊,生怕这好不容易得来的苏醒只是一场幻梦。

良久,慕容翊极其疲惫地重新闭上眼,仿佛在积蓄力量,再次睁开时,那双深邃的眼眸中虽然依旧带着病弱的痕迹,却已经恢复了几分帝王的深沉与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哑着嗓子,声音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天生的威压:“……是你,救了朕?”

他的声音依旧虚弱,但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并且那语调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深的探究。

“奴婢万万不敢居功!”沈璃的头垂得更低,声音愈发恭敬,“陛下真龙天子,自有上天护佑,百毒不侵。奴婢微末技艺,不过是恰逢其会,侥幸为陛下稍减痛苦,引导陛下体内浩然正气驱逐邪祟而已。陛下能醒转,全赖陛下自身洪福齐天!”

“起来回话。”慕容翊的声音依旧沙哑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调整一下姿势,却引来一阵虚弱感。他的目光扫过殿内众人,最后落回到沈璃身上,眉头微蹙,“朕……昏睡了多久?殿外……为何如此喧哗嘈杂?”

他刚刚醒来,神识初定,便立刻察觉到了殿外隐约传来的争论声、哭泣声和急促的脚步声,那声音里透出的焦虑与不安,显然是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李福全连忙用袖子擦干脸上的泪痕,小心翼翼地扶着慕容翊让他靠得更舒服一些,然后躬身,用带着哭腔却又充满喜悦的声音禀报道:“回陛下!苍天保佑!您已经昏睡了整整四天四夜了!可真真是吓死老奴,吓死满朝文武了!这几日,皇后娘娘和各位娘娘、皇子公主们都在外殿日夜不息地守候祈福,内阁大臣们也是每日数次前来询问病情,焦心似焚啊陛下!”

他顿了顿,脸上的喜悦被沉重的忧虑所取代,声音也压低了:“至于殿外的喧哗……陛下,是因为……是因为边关八百里加急传来了紧急军报!北狄蛮族大汗亲率二十万铁骑,趁我朝不备,大举入侵!已经……已经连破我北方两座重要边城!朔州守将李振李将军……他……他力战殉国了!朔州城已被北狄铁骑重重包围,危在旦夕!军报恳请陛下速速决断,派兵增援啊陛下!”

慕容翊听完李福全的禀报,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阴沉难看,原本就因为大病初愈而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铁青。巨大的震惊与怒火在他眼中燃烧,他挣扎着想要坐直身体,却因为极度虚弱而浑身无力,刚一动弹,便引发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整个人都蜷缩起来。

“陛下!陛下!您慢点!您刚醒,龙体要紧啊!”李福全和刚刚站起身的沈璃见状,连忙同时上前,一左一右地小心扶住他,轻柔地拍抚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慕容翊猛地抬起手,摆了摆,示意自己没事。他强忍住咳嗽,喘了几口粗气,眼神却在这一刻变得锐利如鹰隼,充满了帝王特有的威严与滔天怒火,那怒火甚至暂时驱散了他脸上的病容:“拿……边报来!给朕……看!”

李福全不敢怠慢,连忙转身,小跑到御案前,双手捧起那份封口染着暗红色血迹、象征着十万火急的奏折,快步回到榻前,小心翼翼地递到慕容翊颤抖的手中。

慕容翊的手指因为虚弱而不住地颤抖,他艰难地、几乎是耗尽全力地翻开那份沉重的奏折。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烧红的尖刀,狠狠地刺在他的心上,刻在他的骨头上——北狄撕毁和约,悍然入侵,城池接连被破,守城将士浴血奋战终至全军覆没,忠烈将领壮烈殉国,无辜百姓惨遭屠戮,朔州被围,危如累卵……

他死死地攥着那份奏折,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并泛出青白色,眼中先是闪过一片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愧疚与痛心,随即又被更加汹涌的、冰寒刺骨的怒火所取代。愧疚的是,他身为一国之君,竟在国难当头之际重病昏迷,未能及时处理军国大事,致使边疆将士群龙无首,白白牺牲,国土沦丧;怒火的是,北狄蛮族竟然如此卑劣无耻,趁他病重,大举兴兵犯境,屠戮他的子民,践踏他的国土,简直是欺人太甚!

“好……好一个北狄!好一个狼子野心!”慕容翊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嘶哑却带着冰冷彻骨的杀意,“竟敢趁朕病重,犯我大靖疆土,杀我大靖将士!此等血仇,朕必百倍奉还!朕若不将你们彻底剿灭,挫骨扬灰,誓不为人!”

说完,极度的愤怒再次引动了他体内尚未完全平复的气血,他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变得更加苍白,额头上青筋暴起。

沈璃见状,连忙上前一步,动作轻柔却带着某种独特的韵律为他拍抚后背,指尖看似无意地拂过他背部几个穴位——她在暗中运用了家传的推拿顺气手法,帮助慕容翊疏导郁结的气血。

在沈璃不着痕迹的帮助下,慕容翊剧烈的咳嗽渐渐平复下来。他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沈璃身上,那目光深邃如潭,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与审视,仿佛要穿透她的身体,看清她内心深处所有的秘密:“你……用的究竟是何种方法?朕的身体,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毒”字,他没有直接说出口,但他那锐利如刀的眼神和刻意停顿的语调,已然无比清晰地表明了一切——他深知自己这次病倒绝非寻常的积劳成疾,其中必有蹊跷!他甚至可能早已对此有所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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