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井映月
湘西的古村落总裹着层云雾,像被上天撒了把碎棉絮。尤其到了秋冬,白蒙蒙的雾从山谷里漫上来,缠在吊脚楼的木柱上,给黑褐色的木头镀上层白霜;也缠在村头那口千年古井的石栏上,让青灰色的石头泛着湿润的光。这口井是村里的根,比村后的老樟树还要年长,青石板砌的井台被几百年的脚步磨得发亮,光脚踩上去能感觉到细腻的滑;井口的石栏上刻着花纹,有云纹,有鱼纹,只是年代太久,纹路早已模糊,只剩浅浅的印痕,像老人脸上的皱纹。
村里人喝井里的水长大,井水泡茶格外清甜,井水洗衣格外透亮。老人们总说,这井里住着“井神”,是位穿青衣的老人,白天藏在井底的石缝里,夜里就出来巡井,护着全村人的平安。所以每逢初一十五,老人们都会往井里撒把米,说是“喂井神”,撒米时还会轻声念叨:“井神爷爷,多喝点米水,下个月的水再甜些。”孩子们则爱趴在井边,看井水映着自己的脸,有时还会对着井水喊:“井神爷爷,你出来呀!”
往年月圆夜,是村里最热闹的时候。井水总是清得像块透明的镜子,映着天上的月亮,连月亮周围的云絮、星星的微光都看得真切。孩子们会搬个小板凳坐在井边,指着水里的月亮喊:“阿爷,水里有个银盘子!”老人们则坐在一旁,摇着蒲扇,给孩子们讲井神的故事,讲村里的旧事,直到月亮升到头顶,才带着孩子回家睡觉。井水映着月光,泛着淡淡的银辉,连井边的野草都像是被镀了层光。
可从上个月开始,古井忽然变了样,像被谁施了咒,闹得全村人心惶惶。
最先发现异常的是村头的王阿婆。王阿婆今年六十八岁,身子骨还算硬朗,每天天不亮就起,扛着扁担去井边挑水——她家里有个小茶园,每天要靠井水浇茶。那天是十五,天刚蒙蒙亮,东边的天空刚泛出点鱼肚白,王阿婆就踩着露水往井边走。刚走到井台边,她就觉得不对劲:平时井水是清灵灵的,今天却隐隐透着股淡红,像掺了极细的红粉。
王阿婆皱着眉,放下扁担,拿起水桶往井里放。刚把水桶放进水里,她就瞥见水里的月亮——不是往常的银白色,竟是血红色的!像染了血的铜钱,在水里轻轻晃悠着,连周围的井水都被染成了淡红,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王阿婆的手一抖,水桶“哐当”一声掉进井里,溅起的水花落在她的裤腿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
“妈呀!”王阿婆吓得大叫一声,连水桶都没敢捞,跌跌撞撞地往村里跑,一边跑一边喊:“井里出邪物了!井里的月亮是红的!”她的声音带着颤,在清晨的雾里传得很远,把村里不少人都吵醒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下就传遍了全村。村民们都涌到井边,围着井台看。果然,井水像块红色的镜子,映着天上的月亮,只是那月亮是血红色的,透着股阴森的光;井边的野草、石头,甚至连村民们的衣服,都像是被井水映成了暗红色。有人不信邪,挽起袖子,伸手去摸井水——水还是凉的,却带着股说不出的寒意,指尖碰到水后,心里忽然冒出股火气,像被谁点了把火,想骂人、想摔东西。
“这水邪门!”那人赶紧缩回手,使劲甩了甩,“摸完心里堵得慌,想吵架!”
接下来的几天,更怪的事发生了:看过血月的人,慢慢都变了性子。平时温和的李叔,是村里出了名的好脾气,连孩子调皮都舍不得骂一句,那天却因为孩子打碎了一个碗,对着孩子大吼大叫,还差点摔了家里的桌子;隔壁的张婶和刘婶,之前好得像亲姐妹,每天一起纳鞋底、一起浇菜,现在却因为张婶多摘了刘婶家的一把青菜,就吵了起来,最后还动手扯头发,把对方的衣服都撕破了;连村里最老实的王大爷,平时连踩死只蚂蚁都舍不得,那天却因为邻居家的鸡进了自己的菜地,啄了几颗菜苗,就拿着扫帚追了半条街,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吓得邻居赶紧把鸡抓了回去。
村里的冲突越来越多,今天张家和李家因为宅基地吵架,明天王家和赵家因为水井的使用争执,原本和睦的村子,变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有人不敢再喝井水,宁愿走几里路去河边挑水;有人晚上不敢出门,怕撞见“邪物”;还有人说,这是井神发怒了,要惩罚村里的人。
村长老田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头发花白,贴在头皮上,手里总拄着根雕着龙纹的木杖——那是他父亲传给他的,说是村里的老物件。他看着村里的乱象,心里急得像火烧。他召集村民在祠堂开会,自己坐在祠堂正中的太师椅上,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大家别慌,这井肯定是出问题了。老辈人传下来,这井底下镇压着个邪物,当年修井的时候,还请了道士画了符,用石头把邪物压在井底,这么多年都没事,现在出这怪事,怕是封印松了。”
“那咋办啊?老村长,你可得想个办法!”村民们都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眼里满是恐慌。“总不能看着村里一直乱下去吧?再这么下去,咱们村就散了!”
老田叹了口气,手指敲着太师椅的扶手,想了半天,忽然眼睛一亮:“我年轻时听我阿爷说,山外有个叫陈默的年轻人,懂这些古物怪事,能解邪祟。去年邻村的古钟闹鬼,就是他去解决的。我托人去联系他,看看能不能请他来看看,说不定他能有办法。”
村民们都点点头,现在也只能这样了。老田赶紧让人去镇上打电话,联系陈默。
陈默来的时候,正赶上阴天。天空压着铅灰色的云,风从山谷里刮下来,带着股湿冷的气息,吹在人脸上,有点疼。他穿着件深绿色的冲锋衣,背着个黑色的工具箱,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脸上带着旅途的疲惫,可眼神很亮。刚走进村子,他就停下脚步,皱了皱眉:“这村里的气场不对,透着股躁意,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放大负面情绪。”
老田赶紧上前,把陈默往井边领,一边走一边说:“陈先生,您可算来了!您看我们村现在乱成这样,都是因为那口井。这水现在白天看着正常,可一到月圆夜,就变成血红色,映出的月亮也是红的。看过的人都变得暴躁,村里天天吵架,再这么下去可不行啊!”
很快,两人就到了井边。陈默蹲下身,看着井水。白天的井水是清的,可仔细看,能发现水里隐隐透着股淡红,像被稀释了的红墨水。他从工具箱里拿出个玻璃管,用绳子系着,放进井里,舀了点井水。对着光看了看,又用手指蘸了点水,放在鼻尖闻了闻——没有异味,却带着股淡淡的凉意。
他又从工具箱里拿出个小巧的检测仪,打开开关,把探头放进井水里。仪器屏幕上的数字立刻跳了起来,红色的警示灯不停闪烁,发出“滴滴”的提示音。“这水里有特殊的能量场,能放大人心底的负面情绪,比如愤怒、嫉妒、烦躁。”陈默皱着眉,关掉检测仪,“老村长,您说井底下有封印,能不能带我去看看井底?我怀疑问题就出在井底。”
老田点点头:“当然可以!我们这就准备绳子和手电筒,您要下去,可得小心点,井底有点滑。”
村民们很快就找来了粗麻绳和强光手电筒。陈默把绳子系在自己的腰上,又检查了一遍,确保安全,才对上面的村民说:“你们慢慢放,我下去看看,有情况我会喊你们。”
村民们点点头,慢慢把陈默往下放。井底不大,直径也就两米左右,铺着青石板,空气里带着股潮湿的霉味,还有点淡淡的土腥味。陈默打开手电筒,四处照了照,井底很干净,没有杂物,只有几块青石板拼在一起,铺得很整齐。
他慢慢挪动脚步,仔细观察每一块青石板。忽然,他停在井底的角落——那块青石板和其他的不一样,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符文是红色的,像是用朱砂画的,只是年代太久,有些地方已经褪色,变得模糊;符文中间,嵌着一个巴掌大的青铜匣,匣上也刻着符文,和石板上的符文一样,只是有些地方已经磨损,像是被水浸久了,又被石头碰撞过。
青铜匣是长方形的,表面泛着青绿色的铜锈,匣口有个小缝,从缝里能看到里面隐隐透出红色的光,像有团小火苗在里面烧。陈默小心地把青铜匣取下来,用布擦了擦表面的铜锈,发现匣身很沉,材质很坚硬。他不敢贸然打开,怕里面的东西有危险,就把匣子放进工具箱里,对着上面喊:“我好了,把我拉上去吧!”
村民们赶紧把陈默拉了上来。
回到祠堂,陈默把青铜匣放在桌子上,对老田和围过来的村民说:“问题就出在这个匣子里。这里面装的是‘血魄石’,是一种很罕见的矿物,形成于地下深处,能吸收并放大人类的负面情绪。老辈人应该是发现了这块石头的特性,把它封在井底,用符文和青铜匣压制它的能量,所以这么多年都没事,井水也一直很正常。”
他顿了顿,又问:“你们是不是最近在附近动过土?比如修路、挖地、盖房子之类的?”
老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对啊!上个月,镇上说要搞乡村建设,在村外修公路,挖了不少土,离古井也就一里地远。当时我们还担心会影响井水,可镇上的人说没事,我们也就没在意。难道是挖路的时候,破坏了井底的封印?”
“应该是这样。”陈默点点头,指着青铜匣上的磨损痕迹,“你们看,这匣上的符文有磨损,石板上的符文也有褪色,应该是修路时的震动,影响了井底的结构,让封印松了。封印一松,血魄石的能量就渗进井水里,到了月圆夜,月亮的引力会让能量变强,井水就会映出红月,看过的人或者接触过井水的人,就会被放大负面情绪,变得暴躁易怒。”
村民们这才明白,原来不是井里有邪物,也不是井神发怒,是这血魄石在搞鬼。悬在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可新的问题又来了:“那我们该咋办?怎么才能把它重新封好,让井水恢复正常?”
陈默想了想,说:“要分两步走。第一步,先加固青铜匣的封印,把血魄石的能量彻底锁在匣子里;第二步,在井口布置一个太极阵,用阴阳平衡的原理,削弱可能渗出来的能量,让井水恢复正常,也让村里的气场恢复平衡。”
他从工具箱里拿出朱砂、黄纸、毛笔,又对老田说:“老村长,麻烦您让人找些糯米和艾草来,最好是新鲜的艾草,糯米要生的。”
老田赶紧让人去准备。很快,糯米和艾草就送来了——糯米是村民家里刚收的新米,颗粒饱满;艾草是从村后的山上采的,还带着露水的清香。
陈默先把青铜匣放在桌子上,用毛笔蘸着朱砂,在匣身上重新画符文。他的动作很稳,一笔一划都很认真,朱砂的红映在青铜的绿上,透着股庄重的气息。画完符文后,他又把艾草切碎,和糯米混合在一起,加了点井水,调成糊状,像泥一样。然后用这个“糯米艾草泥”把青铜匣的匣口封死,连缝隙都填得严严实实,最后用黄纸把整个匣子包好,黄纸上也画了简单的符文。
“这个糯米艾草泥,不仅能密封匣口,还能起到净化的作用,削弱血魄石的能量;朱砂和黄纸上的符文,能加固封印,防止能量渗出来。”陈默一边做,一边解释,“接下来,我们去井口布置太极阵。”
村民们跟着陈默来到井边。陈默从工具箱里拿出一袋石灰粉,在井口周围画了个圆形的太极图——圆圈很规整,阴阳鱼的眼睛位置准确,线条流畅。画好后,他又从工具箱里拿出两块黑色的石头,是从山里捡的天然磁石,放在阴阳鱼的眼睛位置;然后从井里舀了一小碗井水,放在另一颗眼睛位置。
“这个太极阵的原理是阴阳平衡。”陈默解释道,“磁石属阴,井水属阳,阴阳相生相克,能形成一个稳定的能量场。就算血魄石还有少量能量渗出来,也会被这个能量场削弱、中和,不会再影响井水,也不会再放大村民的负面情绪。”
忙完这些,已经是傍晚。天空的云散了些,露出点淡淡的霞光,照在井台上,泛着温和的光。老田留陈默在村里住下,等着看月圆夜的结果。村民们也都没心思回家,围着古井坐着,手里拿着香,小声祈祷着,希望井水能恢复正常。
陈默被安排住在老田家里。晚上,老田做了一桌菜,有山里的野菜,有自家养的鸡肉,还有酿的米酒。两人一边吃,一边聊村里的事,聊古井的历史。老田说,这口井养育了村里一代又一代人,村里的人都对它有感情,要是真的毁了,大家心里都不好受。陈默听着,点点头,他明白,这口井不仅是口井,更是村里的精神寄托。
终于,到了月圆夜。天空格外晴朗,没有云,月亮又大又圆,银辉洒在大地上,像铺了层霜。村民们都涌到井边,围着井台站成一圈,大气都不敢喘,眼睛盯着井水,心里既紧张又期待。
月亮慢慢升到头顶,银辉洒在井水里。刚开始,井水还是清的,可随着月光越来越强,水里渐渐映出了月亮的影子——不是之前的血红色,而是皎洁的银白色!像块巨大的银盘子,连月亮上的阴影都看得清清楚楚;井水也恢复了之前的清灵灵,泛着淡淡的银辉,连井边的野草都像是被镀了层光。
“好了!好了!恢复正常了!”有人大喊起来,声音里满是激动。村民们都欢呼起来,有的甚至流下了眼泪。老田激动地握着陈默的手,手都在抖:“陈先生,太谢谢你了!你救了我们全村啊!我们村有救了!”
陈默笑了笑:“不用谢我,是你们村里的人团结,也是这口井有灵性,不愿意看着村里乱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村里的气氛慢慢恢复了正常。李叔又开始温和地教孩子写字,孩子调皮,他也只是笑着摇摇头,不再像之前那样大吼大叫;张婶和刘婶又和好了,一起坐在门口纳鞋底,一起去山里采野菜,还互相给对方送自家做的菜;王大爷也笑着把邻居家的鸡赶回菜地,还跟邻居说:“以后鸡要是再进来,你就喊我,咱们一起赶,别伤了和气。”村里又像以前那样,充满了欢声笑语,孩子们的打闹声、老人们的聊天声,又在村里响了起来。
陈默要走的那天,老田带着全村人去送他。村民们手里拿着自家种的蔬菜、水果,还有酿的米酒,非要塞给陈默。“陈先生,你拿着,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谢谢你救了我们村。”
陈默推辞不过,只好收下了一点水果。走到古井边,他停下脚步,看着井水里映出的蓝天,对村民们说:“其实,这血魄石的能量本身不可怕,它只是一面镜子,能放大人心底的负面情绪。真正可怕的,是我们自己心里的浮躁和不安。当自然的平衡被打破时,这些情绪就会被放大,邪恶才会趁虚而入。”
他顿了顿,又说:“老辈人留下这口井,留下这些封印的方法,不是迷信,是在教我们守护平衡——守护自然的平衡,不随意破坏环境;守护内心的平静,不被负面情绪左右。守护这些传统,就是守护我们自己,守护我们的家园。”
老田和村民们都点点头,把陈默的话记在心里。他们明白,以后要更加爱护这口井,爱护村里的环境,也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让村里一直和睦下去。
陈默走后,村里在古井边立了块石碑,上面刻着“守护平衡,守护心安”八个字,是老秀才亲笔写的,字体遒劲有力。每次有人来井边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