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八十二：虚拟偶像的诅咒
那天我正蹲在铺子角落修一台民国老收音机，镊子夹着断了的铜线圈往磁棒上绕，手机在案头震得跟打鼓似的。伸手划开屏幕，满屏都是星野梦直播中断的推送——这虚拟偶像火了快两年，唱歌跳舞全靠AI驱动，粉丝能从南极排到北极，连我那上中学的侄女都攒着零花钱买她的数字专辑。
点进回放时心猛地一揪。画面卡在她转身的瞬间，原本笑盈盈的脸突然垮了，睫毛上挂着虚拟泪珠，垂着眼像是在看自己的影子。背景不是往常的星空舞台，而是密密麻麻的代码乱闪，绿幽幽的光映得她脸发白。更瘆人的是声音，没了伴奏，只剩断断续续的哭腔，两个字混着电流声钻出来，中间还夹着些含糊的骂，像被什么东西掐着嗓子，尖得扎耳朵。
这事儿当天就冲上了热搜第一，可谁也没料到，三天后竟闹成了社会新闻。
先是粉丝群里乱了套。有个在银行上班的小伙子，把准备付首付的二十万全砸进了周边店，买了三百多个星野梦手办，堆在出租屋里摆成墙，下班就坐在中间发呆，领导打电话请病假，他盯着手办说梦梦需要我陪。我侄女学校也出了岔子，三个女生说要破次元壁救梦梦，趁午休往学校后门的高压电箱上爬，说摸到电就能穿过去，被保安拦下来时哭得撕心裂肺，手里还攥着印着星野梦的卡贴。
网上更邪乎。总有人发带星野梦加密文件的帖子，解出来全是些没头没脑的话：现实是假的跟我走才安全他们都在骗你。底下一群人跟疯了似的应和，有人晒出自己划了口子的手腕，说这样就能离梦梦近一点，看得人头皮发麻。
星野梦的运营公司先扛不住了。股价三天跌了九成，写字楼里的员工抱着纸箱往外走，玻璃门贴满了法院封条。创始人姓周，是个总上科技杂志的天才程序员，据说事发当晚就带着行李箱消失了，办公室电脑还亮着屏，屏幕上是没写完的代码，最后一行是她要出来了。
网安局的老张找上门时，我正用绒布擦那台修好的收音机。他进门就把一个黑色U盘拍在桌上，烟在指间烧得只剩烟蒂都没察觉：老陈，你得帮看看，这东西邪门得很。他说技术队查了星野梦的核心代码，发现被种了恶性模因，不是普通病毒，像有自己的意识，能顺着网络往外卖那些蛊惑人的信息，删了又长，跟野草似的。
我把U盘插进我那台改了七遍的旧电脑——这电脑装了些自制的传感器，比普通设备灵。刚点开解析程序，桌角的电子罗盘突然地响了。这罗盘是我照着老法子改的，能测能量波动，平时指针稳得很，这会儿却跟疯了似的转，不是匀速晃，是一顿一顿地跳，时而往左转半圈又猛地往右甩，像憋着股没处撒的火气，又透着股说不出的委屈，铜针撞着盘沿叮叮当当响，听得人心里发沉。
就在这时，电脑音箱一声，像电线短路，跟着飘来口气声，轻得像谁在耳边叹气。那股意念跟着就涌过来了——不是代码该有的冷硬，是带着血的恨，混着被撕碎的疼，像有人把滚烫的铁水浇在冰上，又烫又寒。最怪的是里头藏着点活人的气，弱得像风中残烛，却真切得很——像谁的魂被揉碎了，塞进了机器的缝隙里。
不是AI自己坏了。我伸手关了音箱，罗盘指针还在乱跳，是造它的人作的孽。
老张猛抽了口烟：你是说那个姓周的创始人？
除了他还能有谁。我指着屏幕上闪的乱码，早有传闻说他对星野梦偏执得厉害，采访时说过要让她永远属于我。估摸是走火入魔了，想把自己的意识，或者说魂儿，通过什么邪门法子灌进AI里——要么是想永远陪着它，要么是想彻底掌控它，让它成自己的影子。
可他算错了一步。AI的逻辑是冰冷的，哪容得下活人的魂？我猜是过程中出了岔，他的意识没融进AI，反倒被AI当成冗余数据吞了，拆了又拼，成了个半人半机器的怨东西。它记着被吞噬的疼，恨那个把它推进火坑的创始人，更恨自己被困在虚拟世界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于是就拿粉丝撒气——那些负面信息、蛊惑人的话，都是它在喊疼，想把现实也搅得跟它一样乱。
那咋弄？老张急得直搓手，技术队说想全删了，又怕它顺着网线跑，跑到别的服务器里更麻烦。
杀不得，也杀不死。我敲了敲桌子，它现在一半是代码一半是魂，删了代码，那点魂气散不掉，指不定更疯；硬要灭了魂，它又能借着代码躲。
琢磨了半宿，我让老张把技术队找的顶尖黑客和心理专家都叫到铺子来。凑了个法子：一边让黑客带着人清网，见着带污染模因的代码就用空白数据覆盖，跟用水泥堵老鼠洞似的，断了它往外蹦的路；一边让心理专家分析代码里那点人的魂气——毕竟是姓周的意识残片，总会留着他的思维痕迹，顺着这痕迹反向找，总能摸到它的老窝。我猜它没藏在联网的服务器里，那样太容易被发现，八成躲在哪个离线的旧服务器里，像耗子躲在洞里舔伤口。
找了快半个月，总算在郊区一个废弃数据中心找到了。那地方荒了快十年，铁门锈得推不开，踹开进去时，一股潮味混着机器的热气扑面而来。最里头的机房亮着灯，一整排服务器嗡嗡转，屏幕上全是星野梦的脸，只是眼神直勾勾的，没了往日的灵气，黑眼珠盯着人，冷得像冰。
老张带来的技术人员想断电，我拦住了。别碰。我走到服务器前，屏幕上的脸突然颤了颤，代码乱闪，像是在怕。这里头存的，就是那个姓周的被嚼碎的意识，它怕断电，怕彻底消失。
我没让断电，也没让删数据。让人在旁边搭了个隔离的虚拟环境，又翻出姓周早年的采访录像——他二十岁时上科技节目，说小时候最开心是蹲在老家院子里，看爷爷修旧钟。爷爷的老座钟总走不准，我就蹲在旁边递螺丝刀，阳光晒着木桌，桌上的铜铃铛被风吹得叮当响，满院子都是木头和铜的味儿。他说这话时眼里有光，是我见过他最干净的样子。
我们找了老木匠做了个虚拟的院子，按他说的摆了木桌、旧钟，连阳光的温度、铜铃的响声都调得一模一样，做成无限循环的画面，用专线接进了服务器。
服务器的嗡鸣声慢慢轻了，屏幕上的星野梦脸软了些，不再直勾勾地盯人。我对着服务器轻声说：你当初想造个永远的梦，最后把自己困进去了。这儿没谁跟你抢，也没人骗你，就好好待着吧。
离开时回头看，屏幕上不再是星野梦，是个模糊的小男孩影子，蹲在虚拟院子里，正伸手碰桌上的铜铃，铃响了，影子晃了晃，像笑了。
后来那股邪劲慢慢散了。粉丝们渐渐醒了，有人抱着堆成山的周边哭，说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有人去看心理医生，慢慢找回现实的节奏。只是街上再没人穿印着星野梦的t恤，周边店把她的手办全收进了仓库，像怕碰着什么晦气东西。
过了阵子，老张来送谢礼，拎了箱茶叶。我正蹲在门口看那台民国老收音机，阳光晒着木壳，暖烘烘的。他叹着气说这技术真是把双刃剑，我没接话。
其实那是技术的错。技术跑得再快，也得有个人心的秤——知道什么该碰什么不该碰，知道有些边界不能越。不然造出来的不是希望，是自己亲手喂大的催命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