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二十四:寄生胎
妇幼医院的产科病房,近来总绕着股说不出的沉郁。按说添丁是喜事,可这阵子出生的几个娃,都透着邪门。
先是3床的男婴,出生时六斤八两,挺壮实,可过了三天,护士抱去称重,秤杆“噌”地翘起来,竟有九斤多。本是高兴事,可凑近了看——娃的脸不对劲,不是正常婴儿的粉白,是灰扑扑的青,眼仁发直,逗他也不眨眼,哭起来细声细气的,像只病猫叫。家属急得直跺脚,医生查了又查,抽血、照b超,单子上全写着“正常”。
没等这头缓过劲,5床、8床的娃也这样了,个个体重疯长,脸蛋却青得越来越重。更吓人的是护士小周说的事——她后半夜查房,借着走廊的灯,瞅见3床婴儿床上头飘着个黑影,模模糊糊像个巨大的婴儿,趴在娃身上,一动一动的,像在啃什么。她吓得手电都掉了,那黑影猛地转头,她瞥见一眼,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那黑影脸上好像叠着两张脸,眼窝凹着,直勾勾地瞅她。
产科的李主任是老大夫了,见多识广,也觉得邪门,压着事没往外说,托人辗转找到了我。
我扮成家属,跟着李主任进了新生儿监护室。一进门,奶味混着消毒水味扑过来,本该暖乎乎的,可我却觉出股子冷,贴着地面往上爬。摸出罗盘来,指针转得古怪,一会儿往保温箱那边偏,一会儿又颤巍巍地指向天花板,像被两头拽着。
走到那个青脸男婴的保温箱旁,我隔着玻璃看——娃闭着眼,小胳膊细得像根藕,可肚子却鼓鼓的,皮肤下像蒙着层灰布。我放低罗盘,刚挨近玻璃,指针“哐”地定住了,针尖扎向娃的胸口,盘沿都震得发麻。一股说不清的意念钻进脑子里,凉飕飕的,带着股贪劲儿,像有什么东西在小口小口地啃着什么。鼻尖还萦绕着丝怪味,像羊水混着点铁锈,淡得很,却钻人。
“不是病。”我退开两步,压低声音跟李主任说,“是有东西附在娃身上了。”
李主任脸一白:“东西?啥东西?”
“没出世的怨婴。”我往天花板瞟了眼,那上头的冷意更重,“怕是双胞胎里没活下来的,或是流掉的胎,攒了怨气,附在这些新生儿身上吸元气呢。娃体重涨是假的,是阴气把身子撑肿了;脸发青,是元气被吸得快空了。”
李主任嘴唇哆嗦着:“那……那黑影?”
“就是那怨婴的魂。两张脸,怕是双胞胎的怨缠在了一块儿。”我看了眼墙上的钟,“等正午,阳气最足的时候,把这些娃都挪到一间房,我来处理。”
正午的日头正好,透过窗户晒得地板发烫。李主任按我说的,把四个异常的婴儿都抱进了一间病房,地上撒了香灰和粗盐,墙角摆着盆晒过太阳的无根水。我从布包里掏出些红绳,是用柳枝泡过的,绳头还带着点柳叶的青气。
“都出去吧,门关上。”我让护士和家属都退出去,自己捏着红绳,站在婴儿床边。
嘴里念着安魂咒,声音轻得像叹气。念到第三遍时,我瞅见离我最近的那个女婴头顶,空气好像晃了晃,像被热气蒸得扭曲了。我手腕一甩,红绳飞出去,在空中打了个结,成个小小的锁扣,稳稳地往那片晃荡的空气里套——
“吱——!”
一声尖响突然炸开,不是婴儿哭,倒像只小老鼠被踩了尾巴,又尖又细,刺得耳朵疼。红绳猛地绷紧了,像套住了根无形的柱子,绳结处还往下滴着点黑气,落在地上,香灰“滋滋”冒了两个泡。
我眯起眼,往红绳那头看——先前抹了点乌鸦泪在眼角,这会儿能瞅见个半透明的黑影,像个被吹胀的婴儿,足有半人高,浑身湿淋淋的,正被红绳吊在半空,四肢乱蹬。更吓人的是它身上,扯出无数根细得像头发的黑气,一头扎在女婴的胸口,像一根根小脐带。
“断!”我摸出把小刀——是用手术刀改的,刃上刻了些破邪的符文,对着那些黑气就划过去。
“噗嗤”一声轻响,黑气断了,像被剪断的棉线,飘了飘就散了。那黑影猛地一缩,发出声惨嚎,尖利得能掀翻屋顶,身子“唰”地小了一圈,不再是半人高,倒像个刚出世的娃了。
底下的女婴“哇”地哭了一声,嗓门亮得很,先前青灰的脸蛋,竟慢慢透出点粉来。
我没停手,又用红绳套住另外几个婴儿头顶的黑影,一一剪断那些黑气。每断一根,黑影就小一圈,婴儿的哭声就亮一分。到最后一个黑影被红绳捆住时,已经缩成了巴掌大,像个皱巴巴的小泥人,在绳里挣来挣去。
我掏出几个小陶罐,罐底铺着混了乳香和没药的香灰,把捆着的黑影一个个塞进去,盖上盖,在罐口贴了道黄符。罐子里“咚咚”响了两下,就没动静了。
病房里的冷意散了,空气里只剩奶香味。几个婴儿都睁着眼,虽然还虚弱,可眼仁亮了,小胳膊小腿也开始蹬了。
后来我把那些陶罐送到了城郊的观音庙,托庙里的老和尚做了七天的婴灵往生法会。法会结束那天,老和尚给我打电话,说罐子里的符掉了,罐底只剩堆白灰,闻着有股淡淡的奶香。
李主任后来跟我说,那几个娃都长好了,脸蛋红扑扑的,哭声能震翻病房。只是她从那以后,每次接生都要在产房里摆盆晒过的无根水,说看着心里踏实。
也是,那些没来得及看世界的小魂灵,说到底也是可怜。与其让它们困在怨气里害人,不如送它们走条干净路,也算积点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