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兵第一军的指挥部
严明翊屏退了左右，只留下参谋长。
地图上的毛淡棉像一根刺，扎在缅甸南部沿海。原计划是快速拿下这个重要港口，将小鬼子彻底赶出缅甸。
可是现在，计划卡住了。
他像是在问参谋长，又像是在问自己：
“如果我们硬攻不计代价，用人命去填，有没有可能在天黑前突入港口区，让舰炮失去作用？”
参谋长沉默了片刻，走到地图前，指着几个点：
“司令，从特一师报告看，小鬼子陆上防御与舰炮火力是协同的。我步兵一旦接近到毛淡棉五公里内，不仅会遭到舰炮的覆盖炮击，城区内的小鬼子岸防炮和火炮阵地也会加入。”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声音放低：
“就算……就算不惜代价冲进去了，巷战怎么办？小鬼子可以逐屋抵抗，舰炮则可以轰击我后方跟进部队和补给线。我们会陷入进退两难。”
严明翊闭上了眼睛。
参谋长说的，他何尝不知道。
只是作为最高指挥官，他必须考虑每一种可能性，哪怕是最残酷的那种。
但现在这条路被证实走不通。
不是因为他的士兵不够勇敢，而是因为战争形态改变了。
在没有制海权的情况下，攻击一个拥有海军直接支援的沿海要塞，就是自杀。
他走到桌边，坐下开始下达命令：
“一、正式确认，暂停执行原定攻克毛淡港之作战任务。特一师转为防御态势，固守现有战线。
二、防御重心：确保直通、礼低等要点之安全，纵深配置兵力，防范敌陆上反击。
特一师于毛淡棉当面构筑坚固防御阵地。
三、即刻进行战场整顿。优先救治转运重伤员，清点补充武器弹药，整编受损部队，恢复战力。统计详细损失上报。
四、总体方针：稳固已得阵地，积蓄力量，保持接触，待后续命令。
切记，勿因一时受挫而盲动，亦不可松懈大意。保持战力完整为第一要务。”
参谋长记录完严明翊的命令，快步走向通讯室。
严明翊坐回椅子，感到一阵深重的疲惫。
这不是身体上的累，而是决策带来的重量。
他刚刚下达的命令，等于承认了这次进攻的失败，承认了原定战略目标的暂时放弃。
命令发出后，指挥室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一位中年参谋，是跟随严明翊从国内战场一路过来的老部下，低声对旁边的同僚说：
“自入缅后后，咱们一路反攻，仰光、直通，虽说也有苦战，但进攻势头没断过。像今天这样，成建制的攻势被硬生生打回来，被迫放弃既定目标……是头一回。”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指挥室里，很多人都听到了。
没有人接话。
但一种沉重的共识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第一次失利。
这个词没有出现在任何正式文件或电文里，但它确确实实地刻在了在场每一个高级军官的心上。
它的影响是多方面的。
战略上速取毛淡棉、快速控制缅甸的计划受挫。
一旦进入消耗战，后续的兵力调动、补给安排、与盟军的协同时间表，全部需要重新调整。
整个缅甸反攻的节奏，很可能因此被打乱。
战术上这次战斗暴露了一个致命的短板：
在面对拥有近海舰炮直接支援的敌军时，缺乏海空力量的远征军，几乎没有什么有效反制手段。
这个课题必须立刻着手研究，否则将来在沿海地区的作战都会面临同样的困境。
士气上，影响更为微妙。
消息很快就会在部队中传开。
从一连串的胜利高歌猛进，到突然的进攻受阻、被迫后撤，士兵们的心理需要适应。
指挥官的权威、部队的信心，都会经历一次考验。
当然严明翊及时下令止损，避免了更惨重的伤亡，这在一定程度上能缓解负面情绪，但受挫感是真实存在的。
此外这次失利也让高层更加清醒地认识到同盟作战的复杂性。
依赖外部支援——无论是史迪威承诺的海军，还是其他——都存在不确定性和时间滞后性。
完全将希望寄托于此，是危险的。
严明翊很清楚这些。
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院子里来回走动的卫兵和传令兵。
失败的滋味并不好受，但比失败更可怕的是不认识失败，或者因为害怕失败而付出更惨痛的代价。
他没有回头：“起草一份给重庆和军委会的详细战况报告及调整说明。如实陈述受阻原因、我军损失、当前部署以及等待海军支援之请求。同时附上我军下一步的几种预案设想，供上峰参考。”
“是，师座。”负责文电的参谋立刻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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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淡棉前线，特一师临时师部。
周卫国收到了严明翊的第二封，也是正式命令电文。
他看完后，将电文递给旁边的副师长和参谋长传阅。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都看到了。停止进攻，转入防御，整顿部队。”
指挥所里几名团级主官脸上都写着不甘，但没有人提出异议。
上午那场来自海上的炮击，所有人都亲眼目睹或亲身经历了。
那不是勇气和战术能弥补的差距。
周卫国敲了敲地图：
“执行命令。一团，防御正面不变，但要加大纵深，多挖防炮洞，交通壕要加密。
二团，你们负责左翼衔接和反冲击准备。
三团作为预备队，同时派出小部队，向前侦察，盯死毛淡棉小鬼子的地面动静。”
一团团长忍不住开口：“师长，就这么算了？那舰炮……”
周卫国语气严厉的打断团团长的话：
“不算了又能怎样？把兄弟们再拉到炮口下去送死？司令的命令很清楚，保持战力完整是第一要务！
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活下去，是恢复元气，是等！等机会~！”
一团团长低下头：“是~！”
周卫国挥了挥手：“都去执行吧~！”
军官们陆续离开。
周卫国走出低矮的师部掩体，外面夕阳将树林染上一层暗红色。
远处毛淡棉方向一片寂静，但那片寂静之下，是令人窒息的威胁。
第一次进攻失败了，这滋味真的是让人很不爽。
士兵们沉默地构筑着工事，挫败感还弥漫在空气中，但纪律和惯性推动着这支队伍继续运转。
他们在等待，等待未知的支援，等待新的命令，等待再次发起攻击的命令。
周卫国点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目光投向南方海平面的方向。
他知道，今晚很多人会睡不着。
包括他自己，也包括几百公里外指挥部里的严明翊。
第一次失利。
这个词像一块石头，压在了远征军前进的道路上。
他们必须搬开它，或者击碎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