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集团军前进指挥部里,烟雾缭绕。
关麟征站在大幅军事地图前,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锁定在新墙河沿线。
他身材挺拔,即便是身处这简陋的前线指挥部,也难掩其作为一方统帅的威严。
“第13师团,小鬼子甲种师团,战斗力不容小觑。”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代表小鬼子进攻箭头的红色标记上:
“他们的炮火准备会很猛烈,步兵冲击也会很坚决。”
参谋长在一旁补充道:“司令,战区长官部的意图很明确,我们在此地并非要与敌人决一死战。
核心是‘逐次抵抗,诱敌深入’。
利用新墙河及南岸的既设阵地,大量消耗敌军,然后按计划,分阶段向捞刀河、汨罗江方向转移,将鬼子引入我们的口袋阵。”
关麟征微微颔首,这个战略他心知肚明。
但知易行难:
“关键在于这个‘逐次抵抗’。”他转过身,看向麾下的几位军、师长:
“撤,不能乱撤。要撤得有章法,撤得让鬼子觉得我们是被打垮的,而不是主动后退。
要在移动中继续消耗他们,保持我军建制完整,避免被敌人咬住打垮。
这对部队的纪律性和基层军官的战术素养是极大的考验。”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带着期待,也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他麾下的第52军是他的基本部队,战斗力顽强,但连续作战,部队疲惫,新兵补充不足,能否完美执行这项看似被动、实则极其考验功力的任务,他心里也没底。
“轰隆——!”
“哒哒哒——!”
新墙河南岸,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
小鬼子的炮弹如同犁地般将前沿阵地反复耕耘了一遍又一遍,硝烟弥漫,弹坑累累。
炮火延伸后,小鬼子的橡皮艇和木船开始强渡新墙河。
“进入阵地!打!”各级军官的嘶吼声在爆炸的间隙响起。
大夏守军从残破的工事中探出身,各种火力倾泻而下。
重机枪沉闷的咆哮,轻机枪清脆的点射,步枪密集的排枪,以及迫击炮弹落入河中的爆炸声,交织成一曲死亡交响乐。
在52军某团一营的防御阵地上,战斗呈现出一种异样的节奏。
这个营在战前补充了超过一百名来自昆明训练基地的新兵,这些新兵被均匀地分配到了各连排,无形中提升了整个营的战斗力基线。
一名小鬼子曹长挥舞着军刀,刚在船上站起身试图指挥,一声精准的步枪点射从一营阵地飞来,子弹直接钻入了他的眉心。
紧接着小鬼子一挺在船头架设起来试图进行火力压制的大正十一年式轻机枪,射手刚刚就位,就被侧翼另一个隐蔽火力点射出的数发子弹打成了筛子。
这些昆明来的兵,枪法准得吓人。
他们不追求射速,力求每一声枪响都有所斩获,重点照顾小鬼子的军官、机枪手和通信兵。
这种精准的狙杀,极大地迟滞和干扰了小鬼子渡河部队的指挥和火力组织。
不仅如此,他们的战术动作也极其老练。
当一股小鬼子凭借人数优势,在一个排的阵地结合部打开一个小缺口时,不需要连长下令,附近一个由昆明兵为骨干的班组立刻自发组织了一次小规模的反冲击。
三人一组,交替掩护,用手榴弹开路,再用刺刀和冲锋枪清理,动作干净利落,迅速封堵了缺口,然后毫不恋战,立刻撤回主阵地。
他们的工事构筑和利用也远超同侪。
防炮洞挖得深且带有拐弯,有效抵御了炮弹破片和冲击波。
阵地的伪装做得极好,小鬼子直瞄火炮和航空兵难以发现明确目标。
相邻阵地的友军军官看着一营这边行云流水般的防御,既惊讶又羡慕:“他娘的~!一营这帮家伙今天吃错药了?这么猛?”
战斗持续了大半天,小鬼子在付出惨重代价后,终于有少量部队在南岸站稳了脚跟,建立了桥头堡。
集团军指挥部命令也随之下达:一线部队按计划,趁夜向第二线预设阵地转移。
撤退,往往比进攻更考验一支部队。
命令下达,部分缺乏经验的部队出现了混乱。
脱离接触时组织不力,士兵一窝蜂后撤,导致侧翼暴露,被小鬼子的追击炮火和机枪火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然而那个补充了大量昆明新兵的一营,再次展现了其过人之处。
营长一声令下,各连排迅速行动。
不是一窝蜂地后撤,而是严格按照操典,组织交替掩护。
一排火力掩护,二排、三排后撤至下一道阻击线;
然后二排展开火力,掩护一排后撤,并接应先前掩护的部队。
整个过程层次分明,有条不紊。
更绝的是,他们在撤退路线上,预留下了数个精干的狙击小组和轻机枪小组。
这些小组利用地形隐蔽,专门狙杀追击中冒进的小鬼子小队指挥官和尖兵。
当小鬼子稍微聚集,试图快速推进时,预先标定好射界的迫击炮就会发出几声短促的怒吼,炮弹准确落下,将小鬼子炸得人仰马翻。
这种打了就跑,不断用小股兵力回头咬一口的战术,让小鬼子的追击部队疑神疑鬼,推进速度大减。
一营在整个撤退过程中,不仅有效地迟滞了敌军,自身的伤亡也降到了最低。
深夜,部队主力大部分已安全转移至二线阵地。
但危机骤然而至。
一股小鬼子精锐,约一个加强中队的兵力,利用夜色和复杂地形,竟然悄无声息地穿插到了负责殿后的某主力团侧后方,企图切断该团的退路。
“报告!我团左翼发现大量小鬼子,正在向我侧后迂回!请求支援!”电话里传来团长焦急的声音。
指挥部气氛瞬间凝固。
若该团被击溃或包围,不仅殿后任务失败,整个师的撤退序列都将被打乱,诱敌深入的战略计划很可能就此夭折。
关麟征快步走到地图前,目光一扫,立刻下令:
“命令二团一营,立即抢占左翼的134高地,不惜一切代价,阻击小鬼子至少两个小时,掩护三团侧翼安全,保证其撤退通道畅通!”
命令通过电话线迅速传达。
一营营长接到命令,没有任何犹豫:“全营!急行军!目标134高地!快!”
部队在夜色中如同离弦之箭,快速向134高地机动。
他们的体能和纪律性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没有一人掉队。
抵达高地后,不需要过多指令,各连立刻按照防御操典,抢挖工事,布置火力点,分配射界。
很快小鬼子的进攻开始了。
他们自恃兵力火力占优,向134高地发起了波浪式的冲锋。
“稳住!放近了打!”营长的声音在高地上回荡。
阵地上沉默着,只有士兵们拉动枪栓和调整呼吸的声音。
小鬼子进入一百米最佳射程。
“打!”
刹那间134高地上枪声大作。
精准的点射,密集的机枪扫射,如同镰刀般收割着小鬼子的生命。
昆明兵们沉稳地射击、装弹、再射击,他们的脸色在炮火映照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坚定,握枪的手稳如磐石。
小鬼子数次冲锋都被打退,在高地前留下了大量尸体。
战斗异常惨烈,一营的伤亡也开始增加,但防线岿然不动。
他们甚至在一次小鬼子冲锋受挫,队形混乱的间隙,组织了一个排的兵力,发起了一次短促凌厉的反冲击,用手榴弹和刺刀将小鬼子刚刚建立的进攻出发阵地彻底摧毁。
两个小时,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当时限到达,接到撤退命令时,一营再次展现出高超的战术素养,交替掩护,迅速脱离战斗,消失在夜色中,与主力成功会合。
第15集团军指挥部,关麟征听着参谋汇报各部队的战况和损失。
“三团安全脱险,侧翼小鬼子已被击退。”
“各部队均已到达二线指定位置,诱敌计划初步达成。”
“此战,我军共伤亡约……”
当听到关于“二团一营”的战报时,关麟征抬了抬手,示意参谋重点念。
“……该营奉命坚守134高地两小时,任务完成。
毙伤小鬼子预估超过一百五十人,成功阻滞敌穿插部队。
该营自身伤亡……不足五十人。
其在之前撤退过程中,亦有效迟滞敌军,自身伤亡轻微。”
指挥部里安静了一下。
在这个动辄成建制被打残的战场上,如此高的杀伤交换比,如此低的自身伤亡率,堪称奇迹。
关麟征沉默了片刻,拿起那份关于这个营的详细战报,又仔细看了一遍。
上面提到了该营士兵精准的枪法,灵活的班组战术,顽强的战斗意志,以及卓越的战场纪律。
他放下战报,目光再次投向地图,但眼神已经不同。
之前的担忧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现瑰宝的亮光。
“这个营…补充的都是昆明训练基地出来的兵?”他沉声问道。
“是的,司令~!战前补充了约一个连的昆明新兵,骨干也多为该训练基地早期毕业生。”
关麟征缓缓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传令下去,后续军政部若有昆明训练基地的兵员补充,优先考虑我第15集团军,尤其是第52军。
另外将此营战例通报各部,让他们好好学习一下,什么叫做‘逐次抵抗’,什么叫做‘撤退战术’!”
他心中已然明了,昆明练出的这批兵,其价值远超他的预期。
他们不仅仅是优秀的士兵,更是改变战术层面执行力的关键因子。
这场关乎长沙乃至整个战区命运的大战,需要更多这样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