菏泽城内,硝烟尚未完全散尽,空气中混杂着血腥味、火药味和焦糊味。
残垣断壁间,士兵们正在默默清理战场,收殓战友的遗体,拾取散落的武器。
胜利的欢呼早已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沉重。
严明翊站在原小鬼子第十四师团指挥部,现在已成为他临时指挥所的院子里,手里捏着一封刚刚译出的电文。
电文是周卫国从黄河北岸发来的。
“旅座钧鉴:我部于北岸活动,因敌第十四师团覆灭,遭敌疯狂报复。
现黄河南北渡口尽数被封锁,敌约两至三个师团兵力正向我合围……职与天翼团长决议,依第二预案,即向西转进,目标永济……”
字迹清晰,但字里行间透出的凶险,让严明翊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他走到挂在墙上的大幅军事地图前,目光从菏泽移向黄河北岸,再缓缓向西,落在那片广袤而危险的敌占区。
两个半师团,数万小鬼子的围剿。
周卫国和周天翼带着几千人,要在这种情况下向西长途奔袭近三百公里,其难度和危险性,严明翊心知肚明。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焦糊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担心无用,他现在身处黄河南岸,隔着一条被小鬼子严密封锁的黄河,根本无法提供任何实质性的支援。
严明翊低声自语:“希望…希望战前准备的东西能帮到他们吧~!”
在制定深入敌后的破袭计划时,他就预想过最坏的情况,包括撤退路线被切断。
因此他力排众议,给周卫国和周天翼的特一团、特二团配发了远超标准的补给,尤其是食物,足够他们在没有补给的情况下支撑一个月。
这多出来的负重在当时看来有些累赘,但现在这可能是那两支队伍能在敌人包围圈里坚持下去的关键。
他收回目光,不再看向西方。
眼前的困境,同样需要他立刻处理。
胜利的喜悦早已被巨大的伤亡数字冲淡。
“旅座,各团初步统计的伤亡数字报上来了。”参谋长拿着一份文件,脚步沉重地走了进来,脸色凝重。
严明翊转过身,接过文件。
他的目光直接落在最后汇总的那一行数字上。
特三团、特四团,作为此次菏泽保卫战的主力部队,伤亡率达到百分之八十。
阵亡:两千一百三十二人。
轻重伤员:一千二百七十五人。
这还仅仅是他直接指挥的两个团,其他参与围攻的部队伤亡尚未完全统计,但初步估算,此役总伤亡接近八万。
冰冷的数字,代表的是一条条鲜活生命的逝去,是数千个家庭的破碎,是他一手组建、倾注心血打造的特种旅,再次被打残的现实。
严明翊的声音有些沙哑:“两千多弟兄…没了~!”
他仿佛能看到那些熟悉的面孔,在最后的冲锋中倒在小鬼子的枪炮下。
这些兵,很多都是一些来混资历的可是在严明翊的残酷训练下坚持了下来,成长为一名合格的特种旅的士兵,可是现在……。
参谋长沉默地点点头继续补充道:“这还是在小鬼子指挥系统被我们率先打掉,陷入各自为战的混乱情况下取得的战果。
如果…如果当时鬼子的指挥部还在,命令通畅,火力协同有序,我们的伤亡…恐怕还要高……”
严明翊闭上眼,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参谋长说的是事实。
斩首行动的成功,是此役能以相对“较小”代价获胜的关键。
但这个“较小”的代价,已经让他感到窒息。
他走到门口,看着院子里来来往往的士兵。
抬着担架的医护兵步履匆匆,担架上的伤员有的昏迷,有的因痛苦而呻吟。
角落里阵亡将士的遗体被整齐地排列着,覆盖着能找到的破烂军毯或白布,等待后续安葬。
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味道,也盖不住那浓重的血腥气。
“唉……”一声长长的叹息从严明翊胸腔中吐出。
刚补充完毕,恢复了些许元气的特种旅,又一次被打成了残血。
武器弹药可以补充,兵员也可以再征召,但这些战斗经验丰富、信念坚定的老兵,损失一个就少一个。
接下来的整训、补充,又是一个极其艰难的过程,没一两个月是无法恢复战斗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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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的武汉。
军事委员会会议室内,气氛与菏泽前线的沉重截然不同。
灯火通明,将官云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或多或少的兴奋与期待。
何应钦部长站在巨大的地图前,脸上带着矜持而满意的笑容,正在向端坐主位的微操大师以及在场的高级将领和官员们汇报菏泽战况。
何应钦的声音高亢:“……此役,我英勇将士浴血奋战,予敌第十四师团以毁灭性打击!”
明显带着邀功意味:“经确认小鬼子第十四师团师团长土肥原贤二以下,近三万人被全歼!缴获机密文件、火炮、枪支弹药无数!此乃抗战以来,前所未有之大捷!”
“哗——!”
会场在短暂的寂静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惊呼声:“全歼一个甲种师团!太好了!”
“扬我国威!壮哉!”
“何部长指挥有方啊!”与会众人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红光,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才是他们想听到的消息,这才是足以振奋全国、影响国际视听的辉煌胜利。
何应钦微微抬手,压下众人的喧哗,继续用平稳的语调说道:“当然为取得如此胜利,我军也付出了一定代价,各部初步统计,伤亡约在八万人左右。”
他提及这个数字时,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就像在念一串普通的统计代码。
会场里也没有人因为这个数字而产生任何明显的情绪变化。
没有人震惊,没有人哀痛,甚至没有人对此表示一丝一毫的关注。
八万人的伤亡,在这些高官显贵眼中,似乎只是一个必要的、可以接受的、甚至是值得的成本。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牢牢地被“全歼第十四师团”这个光芒万丈的战果所吸引。
端坐上位的微操大师,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他满意地点点头,对着何应钦说道:“敬之,你们做得很好!此战打出了我军的威风,挫败了日寇的锐气!意义重大!”
他随即转向一旁负责宣传的官员指示道:
“要立刻组织力量,大力宣传此次大捷!报纸、电台,都要开足马力!
要让全国民众都知道这个好消息,鼓舞民心士气!也要让国际社会看到,我大夏军队有能力全歼小鬼子最精锐的部队!”
“是!委座!”宣传官员立刻躬身领命。
会议在一种近乎欢庆的气氛中继续进行,众人讨论着如何扩大宣传效果,如何利用此战果争取更多的国际援助。
嘉奖有功人员的名单被提上日程。
自始至终,没有人提起那八万伤亡将士的具体安置,没有人讨论阵亡者的抚恤金何时下发、标准如何,没有人关心那数万伤员能否得到及时有效的救治。
“伤亡八万”仅仅成为了捷报中一个轻描淡写、无人深究的注脚。
菏泽城内,严明翊并不知道武汉正在发生的这一切。
他走出了指挥部,踏着瓦砾,巡视着这片刚刚经历血战的阵地。
一个年轻的士兵靠坐在断墙边,胳膊上缠着渗血的绷带,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
一个医护兵正在给一个腹部中弹的伤员换药,伤员咬着一块木头,额头青筋暴起,却硬是没有发出一声惨叫。
远处工兵营的士兵正在挖掘一个大坑,那是阵亡弟兄们最后的安身之所。
严明翊蹲下身,从地上拾起一枚变形的弹壳,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他麾下士兵的鲜血浸透了这片土地,换来了这场“大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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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武汉的报社里,排版工人正将巨大的铅字排列在头版:“菏泽大捷!我军全歼敌寇第十四师团!”“抗战以来最辉煌之胜利!”
醒目的标题,即将随着报纸的派发,传遍大街小巷,引来无数的欢呼与泪水。
捷报飞传之日,忠魂安息之时。
那些为之付出生命的将士,以及他们遗留人间的痛苦与创伤,又有几人真正放在心上?
严明翊握紧了手中的弹壳,望向南方,目光深沉如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