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隽的主卧室里,江水溶忍着肩伤,用轻松的语气安抚着女儿,父女二人各怀心事,却都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不愿让对方更加担忧。
而与此同时,在庄园另一侧,顾永年那间充满了书香与岁月沉淀气息的书房里,一场暗流涌动的会面正在悄然进行。
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在得到允许后,芳姐引着一位客人走了进来。
来人一身素雅长衫,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温润却深邃,正是去而复返的姜忱。
他站在书房中央,对着书案后端坐的顾永年微微欠身,态度恭敬却不显卑微,语气十分客气:
“顾老先生,我是姜忱。很高兴见到您。”
顾永年抬起眼皮,锐利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仿佛要透过那副温文尔雅的表象,看清其下的本质。
他淡淡一笑,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了然,伸手示意对面的椅子:
“坐吧。姜家,我早就知道,传承久远,底蕴深厚。”
姜忱也没多客套,依言坐下,脊背挺直,开门见山:
“顾老先生特意派人寻我过来,不知有何吩咐?”
他清楚,这位看似隐居幕后的老人,能量和消息渠道都绝非等闲。
顾永年没有绕圈子,直接切入核心,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姜忱,严隽现在在你手里。你当真有把握,能救活她?”
他问的不是“能不能救”,而是“能不能救活”,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姜忱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坦然道:
“能。我姜家传承的秘法,配合祖传药石,确有续接心脉、滋养生机之效。只是……”
他话锋一转,提出了条件,“事成之后,还需江水溶先生履行承诺,帮我们姜家一个忙。”
“他答应你了吗?”
顾永年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拨弄着浮叶,眼皮微抬,乜了姜忱一眼,眼神深邃难测。
姜忱点头,语气肯定:“已经答应了。在救治开始之前,他便已应下。”
顾永年抿了一口茶,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看向姜忱,语气听不出喜怒:
“其实,就算你们姜家不出手,我相信,只要我顾永年想,倾尽资源,也未必找不到其他办法救人。”
这话带着试探,也带着一丝底气。
姜忱在顾永年面前全然是小辈姿态,但自身的气场却并未被完全压制。
他微微一笑,那笑容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属于古老传承的自信:“顾老爷子能量通天,姜某自然相信。只是,严女士所受伤势,非同一般,心脉近乎断绝,生机流逝殆尽。
寻常医术乃至某些偏方,恐难奏效,甚至可能适得其反。放眼当下,除了顾家,能稳妥救回她的,”
他顿了顿,语气笃定,
“确实只有我姜家秘法。”
他这话说得不卑不亢,既承认了顾家的实力,又点明了姜家在此事上的不可替代性。
顾永年闻言,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目光如电射向姜忱:
“呵,顾家可没你们姜家这等逆天改命的本事。”
“是,”
姜忱坦然承认,随即再次强调,“所以,如今能救人的,只能是姜家。这也是江先生选择相信我的原因。”
书房内的气氛微微凝滞。
顾永年沉默片刻,身体微微前倾,那双看透世情的眼睛紧紧盯着姜忱,问出了最关键、也最犀利的问题:
“如果……你说到,却做不到呢?”
这话问得轻描淡写,却重若千钧,蕴含着无尽的压力和潜在的威胁。
救活了,一切好说;救不活,那后果……
姜忱脸上的温和笑容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罕见的、近乎冷酷的郑重。
他迎着顾永年审视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而决绝地说道:
“顾老爷子放心。若我姜忱力有不逮,未能救回严女士,无需您老人家动手……”
他微微停顿,眼中闪过一丝近乎无情的寒芒,
“我便亲自替顾老爷子出手,清理门户,绝不会让无能的姜家,继续留存于世,碍了您的眼。”
此言一出,连见惯风浪的顾永年,瞳孔都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
他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年轻人。
这小子……真的是姜家新任的家主?
这口气,这决绝的态度,哪里像是维护家族利益的掌舵人?
倒更像是个……与姜家有着深仇大恨,随时准备将其拖入地狱的……复仇者?
顾永年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对姜忱其人和姜家内部的状况,有了更深的猜测。
这场交易,似乎比表面看起来,还要复杂得多。
书房内,一老一少,目光交汇,无声的博弈在弥漫的茶香与沉寂中缓缓流淌。
面对姜忱如此果决甚至带着几分狠戾的说辞,顾永年深邃的眼眸中精光一闪,并未立刻表态。
他沉吟片刻,指节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红木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在安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好,既然姜家主有如此决心,老夫便信你一回。”
顾永年缓缓开口,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不过,既然我家严隽此刻在你姜家手中救治,那么,为了彼此安心,你姜家,也合该留个人在我这红石庄园。如此,才算公平。”
他今天特地让人请姜忱过来,一来是亲自确认救治的把握与条件,二来,便是要扣下一个人质。
这是权衡,也是保障,更是他这等地位之人行事的基本逻辑。
姜忱闻言,脸上没有丝毫意外或为难的神色,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步。
他温声笑道,语气甚至带着几分赞同:
“顾老爷子思虑周全,所言极是。为表诚意,我姜家愿意留下两人——姜环与姜瑶。此二人乃是姜家嫡系血脉,虽然辈分上略低一些,但身份足够,留在顾老爷子这里,想必也能让您稍感安心。”
话落,他不再多言,直接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语气简洁:
“姜环,姜瑶,你们两个进来一下。”
原来,姜忱前来之时,并非孤身一人。
姜环和姜瑶本就驾车随行,只是下车后,唯有姜忱一人被引入内宅,他二人则奉命在庄园门外的车内等候。
此刻接到通知,虽心中疑惑,却不敢怠慢,立刻下车,在庄园侍从的引导下,穿过夜色,快步来到了书房。
“家主。”两人进入书房,先是对姜忱行礼。
姜忱微微颔首,目光转向顾永年,介绍道:“见过顾老爷子。”
姜瑶和姜环立刻转向顾永年,恭敬地问候:“顾老爷子好。”
姜环面容冷峻,姿态沉稳;
姜瑶虽然也依礼行事,但灵动的眼眸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打量。
顾永年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点了点头,算是回应,随即对身旁侍立的助理吩咐道:
“带这两位姜家的客人下去,安排两间相邻的客房,好生招待,不可怠慢。”
姜瑶和姜环闻言,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这是……要留他们住下?
姜忱适时开口,语气平静无波,如同在交代一件寻常事务:
“你们二人听从顾老爷子安排,先在这里住下。后续事宜,等我通知。”
他没有解释原因,也不需要解释。
“是,家主。”
姜环毫不犹豫地躬身应下,对姜忱的命令没有丝毫怀疑。
姜瑶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触及姜忱那温和却不容置疑的目光,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低头道:“……是。”
吩咐完毕,姜忱再次朝顾永年微笑颔首,不再多留,转身便从容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书房的门外。
姜瑶看着姜忱离去的背影,心里那股憋闷之气几乎要冲出来。
这哪里是做客?
分明是被扣下当了人质!
可她人微言轻,在家主决定面前,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暗自咬牙。
而姜环则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仿佛只是换了个地方执行任务,痛快地跟着顾家的佣人离开了书房。
书房里很快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只剩下淡淡的茶香和檀香混合的气息。
顾永年独自坐在宽大的书案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紫檀手杖上的纹路,回想着姜忱方才的言行举止,尤其是那毫不犹豫留下嫡系子弟、以及那句“清理门户”的狠绝,不由得微微眯起了眼睛,心中暗忖:
这个姜家新任的年轻家主……
心思深沉,手段果决,对自己人也毫不手软。
看来,这江南姜家,沉寂多年,如今怕是真要出了一位不得了的人物,后继有人啊。
而独自驾车驶离红石庄园、融入浓重夜色的姜忱,透过挡风玻璃望着前方无尽的黑暗,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弧度,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地、坚定地自语道:
“救严隽的,只能……是我姜家!”
这句话,仿佛不仅仅是一个承诺,更像是一种……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