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验田边缘,那漂向新绿的小纸船,宣告一个无声的宣言,在移民们心中激起了久违的涟漪。清澈的水洼、茁壮的嫩芽、洁净的空气……
“顺生计划”展现的初步成效,让冰冷的“弃星”指令被无限期搁置。希望的种子,终于在开普勒-22b贫瘠的表层土壤下,艰难地扎下了第一缕根须。
基地的气氛,悄然发生着转变,绝望的阴霾被谨慎的乐观和前所未有的专注所取代。然而,陈思邈并未被眼前的成功冲昏头脑。共生,绝非单方面的索取或恩赐。蓝斑菌毯展现的神奇能力,背后必然有其遵循的星球法则。
轨道实验室“观星者号”内,他和小张等核心团队成员,正将全部精力聚焦在那个困扰他们已久、也连接着整颗星球生态的核心谜团——次声波。
海量的数据恍若星河般在中央全息屏上流淌:来自蓝藻丛林深处的地震波监测记录、基地地基下方探测到的异常震动频谱、能源区菌毯爆发时伴随的能量波动、甚至……蓝斑菌毯在酸雨中和过程中捕捉到的微妙震颤……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那无处不在、人类无法直接感知的低沉嗡鸣。
“过滤掉所有高于1hz的噪音……聚焦0.1hz到0.5hz区间……进行全星球多点位同步分析……启动流体动力学模拟!”陈思邈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专注。实验室里只剩下键盘敲击、仪器嗡鸣和服务器高速运转的声音。时间在高度紧张的运算中流逝。
屏幕上,代表不同区域次声波源的杂乱光点,在复杂的算法和模型驱动下,开始缓慢地移动、汇聚、连接……最终,形成了一张覆盖整个开普勒-22b的、无比庞大而精密的能量流动网络!
“看这里!”小张激动地指向星球模型内部,一条贯穿地核与地幔、就像主动脉般的巨大亮蓝色能量流,“还有这里!连接各大蓝藻丛林区的次级支流!以及……遍布地壳浅层的毛细网络!能量源头……在地核!是……是行星内部的热对流和熔岩流动!它驱动着整个星球的地下流体循环系统!”
屏幕上,那庞大网络的能量流仿佛有生命的脉搏,规律地起伏、波动,其频率,精确地与之前监测到的次声波主频段——0.17hz——吻合!
“不是噪音……是心跳!”陈思邈喃喃自语,眼中爆发出摄人心魄的光芒,“整颗星球……是一个活着的、拥有自己庞大血液循环系统的生命体!那些次声波……是它行星级的‘脉搏’!是它维持内部热平衡、物质交换和……地表生态平衡的核心驱动力!”
他猛地调出之前遭遇的所有生态灾难数据:
人工大气层生成器疯狂制氧——对应着当时监测到次声波能量流在基地下方区域的异常紊乱和强化,好像免疫系统被激怒!
强碱渗出、酸雨形成——对应着地下流体循环在特定区域(如基地选址点)的“淤塞”和压力释放!
蓝藻丛林无风自动、根系分泌强酸——正是直接受控于流经其下方的次声波能量流支脉!
菌毯对能源辐射的趋向性——它本能地寻找着能补充其能量、类似于地热源的点!
“我们所有的‘灾难’,都是因为我们像一个粗暴的医生,用错误的工具强行干预这颗星球的生命律动!我们在它的‘血管’上乱扎针,在它的‘心脏’旁乱敲打!”陈思邈的声音带着一种豁然开朗的震撼和深深的敬畏,“《道德经》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妄图以人力强行‘改天换地’,逆反天道循环,焉能不遭反噬?”
他关闭了全息星图,打开了个人日志记录仪。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停顿片刻,然后,带着一种历经磨难后的彻悟,缓缓敲下一行字:
【开普勒日志 - 陈思邈 - 第233日】“今日终窥天机。此星非顽石,乃有磅礴之生息。其脉动深沉,如大地之心跳。人妄改天道则遭反噬,顺其脉动方得共生。顺生之道,在于聆听,在于共鸣。】
日志的字符在屏幕上闪烁着微光,化作思想的灯塔。陈思邈抬起头,目光坚定如铁:“立刻联系地面!关闭所有仍在待机状态的人工大气层生成器!它们的能量扰动,就是对星球‘脉搏’的持续干扰!”
指令下达。基地外围,几座巨大的、曾带来灭顶之灾的金属塔楼,彻底熄灭了最后一点待机指示灯,好似死去的巨兽,沉默地矗立在荒原上。天空似乎……瞬间变得更加“自然”了一些。但这还不够。
“林薇!”陈思邈接通地面通讯,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启动‘谐音计划’!将我们之前用于地质勘探的次声波震源阵列,立刻改装成可调频共振装置!部署在基地核心下方,以及试验田周边!”
“共振装置?”林薇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和凝重,“陈博士,你是想……”
“不是对抗,是共鸣!”陈思邈斩钉截铁,“既然星球的脉动是它生态的核心,那我们就不再强行改变它,而是尝试去理解它的频率,调整我们自身活动的‘节奏’,去契合它!就像……像拨动一根琴弦,去应和另一根琴弦的振动!”
“利用次声波共振,模拟星球本身能量流的频率和振幅,主动引导地下流体循环更平缓地流经我们需要修复的区域,促进蓝斑菌毯和本地生态更高效地工作!同时,用特定的‘谐波’安抚可能被我们活动惊扰的深层能量节点,避免再次触发剧烈的‘免疫反应’(如强碱渗出或酸雨)!”
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大胆设想!将人类科技,从征服的工具,转变为“聆听”和“共鸣”的桥梁!地面团队爆发出惊人的效率。巨大的震源车被改装,精密的频率发生器和功率放大器被安装调试。粗大的共振探头,好似倾听大地心跳的听诊器,被深深打入基地核心区域和试验田周边的地层深处。
第48小时:“谐音阵列”部署调试完成。
控制中心里,陈思邈、林薇、李明哲以及所有负责人,屏息凝神。巨大的屏幕上,一边显示着实时监测的星球次声波脉动频谱(主峰0.17hz),另一边显示着“谐音阵列”准备发射的频率设定——0.17hz,振幅匹配星球平均脉动强度。
“启动。”陈思邈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嗡……一阵低沉到几乎无法听见、却能让人感到内脏微微共振的嗡鸣,从地层深处传来。共振装置启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景象。但监测数据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代表基地下方区域地下流体压力的曲线,原本有些紊乱的波动,开始趋向平缓、规律,逐渐与星球整体的脉动主频同步。试验田内,深蓝色的菌毯在无形的次声波共振中,似乎变得更加“活跃”,分泌中和凝胶的速度明显加快,其上幼苗的生长态势也显得更加蓬勃。更关键的是,环境监测显示,基地外围空气中有害颗粒物浓度的下降曲线,陡然变得更加陡峭!同时,地质传感器显示,那些困扰基地的地基裂痕扩张速度……显着减缓了!
“共鸣……有效了!”林薇看着数据,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我们……我们真的在尝试‘聆听’和‘应和’这颗星球的心跳!”改造的转折点,终于到来。人类不再妄图用蛮力敲打星球的齿轮,而是尝试着,笨拙地、小心翼翼地,去感受那来自星球核心的深沉脉搏,并调整自己的步伐,试图融入这宏大而古老的生命律动之中。
共生之路,第一次有了清晰而科学的方向。那低沉而规律的次声波嗡鸣,不再是死亡的序曲,而是生命共鸣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