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坞的冲突在绝望中孕育出一丝畸形的团结,就在断裂的输送带旁临时焊接的钢板,脆弱却暂时撑住了希望。但这股寒意并未消散,它只是从沸腾的钢铁丛林,转移到了地球的极北之地——格陵兰岛冰盖深处,“方舟计划”至关重要的物资中转站“寒霜堡垒”。
这里储存着为“昆仑号”与“奥林匹斯号”准备的、难以在地球补充的稀有物资:高纯度液氧燃料(用于深空推进剂)、低温超导材料、以及经过特殊处理的氦-3预装燃料棒。这里是方舟远航的“能量心脏”,守卫森严,环境极端。
李明哲刚刚处理完东南亚黑市的后续事宜,量子芯片船票带来的震撼尚未平息,一个来自北极圈内、带着冰碴子般寒气的紧急通讯就切入了他的加密频道。
“李队长!‘寒霜堡垒’一级紧急事件!”驻守格陵兰的北盟指挥官声音嘶哑,背景是呼啸的风声和刺耳的警报,“c区守卫班哗变!至少六人!他们控制了3号液氧储存罐区,挟持了当值工程师!正在尝试解锁一艘‘北极星’重型运输舰!他们手里有重武器!”
液氧储存罐!重型运输舰!李明哲的心瞬间沉入冰海。液氧是深空推进剂的关键成分,易燃易爆,一旦被劫持或引爆,后果不堪设想!而“北极星”运输舰拥有强大的推进力和一定的深空航行能力,若被叛逃者控制,后果不堪设想!
“原因?”李明哲的声音冷得像格陵兰的冰。“初步调查……领头的守卫,伊万·彼得连科,他的独生子……没抽中船票。”指挥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申请了家属随行资格,被委员会以‘非核心技术岗位’驳回。昨天……他儿子在圣彼得堡的未中签者骚乱中……死了。”
李明哲沉默了。又是一个被船票风暴碾碎的悲剧。绝望的父爱,在零下四十度的冰原上,化作了最危险的叛火。“控制现场!疏散非战斗人员!封锁空域!我立刻出发!”
李明哲没有任何犹豫。私人恩怨不能凌驾于人类存续之上,尤其是在“寒霜堡垒”这样的命脉节点。“龙牙”小队紧急集结,搭载最新型的“雪隼”极地突击运输机,发出离弦之箭,射向被暴风雪笼罩的格陵兰冰盖。
数小时后,“雪隼”在距离“寒霜堡垒”十公里的一个隐蔽冰谷强行降落。舱门打开,零下四十度的寒流裹挟着雪粒子,好似无数钢针般刺向裸露的皮肤。狂风呼啸,能见度不足五十米,天地间一片混沌的惨白。
李明哲和队员们身着最新型的“白熊”极地作战服。厚重的白色隔热复合材料覆盖全身,内置超导纤维加热系统维持核心体温,头盔面罩集成了热成像、微光夜视和防炫目功能。即便如此,刺骨的寒意依旧透过装甲缝隙渗透进来。每人配备磁轨突击步枪(低温环境可靠性高于火药武器),枪管缠绕着防结冰护套。
“雷刚,带A组从东侧热力管道潜入,目标控制中心,切断叛军对外通讯和基地主控!”
“b组,跟我从西侧维修通道突入,直取3号液氧罐区!阻止他们劫船!”
“行动!”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简洁的命令在加密频道中传递。“龙牙”小队仿佛白色的幽灵,瞬间融入暴风雪中。
基地内部,情况比预想的更糟。叛军显然早有预谋,切断了大部分内部监控,利用对地形的熟悉设置了诡雷和障碍。激烈的交火在狭窄、冰冷的通道内爆发。磁轨武器特有的低沉嗡鸣和能量弹撕裂空气的尖啸,取代了寒风的呼啸。
“砰!”
李明哲一个侧滚,躲过从拐角射来的能量束,灼热的气流擦过他的头盔。他抬手一枪,磁轨加速的弹丸无声地穿透掩体,将一名叛军士兵击倒。低温环境下,血液喷溅出来瞬间凝结成红色的冰晶。他们步步紧逼,依靠热成像在混乱中识别敌我。叛军的抵抗异常顽强,带着绝望的疯狂。他们利用液氧罐区的复杂管道作为掩体,甚至试图释放少量液氧制造低温云雾阻碍视线。
“队长!雷刚报告!控制中心已拿下!通讯切断!但叛军首领伊万带着三个人质和启动密匙,突破西侧封锁,向‘北极星’泊位跑了!”雷刚的声音带着焦急。
“追!”李明哲眼神一厉。目标果然是劫船!他和b组队员冲破最后一道防线,冲出建筑,扑入更加狂暴的露天风雪中。眼前是巨大的、半埋式船坞,“北极星”重型运输舰就像蛰伏的巨兽,其尾部舱门已经开启,舷梯放下!几个身影正跌跌撞撞地冲向舷梯,其中一人背着鼓囊囊的背包(显然是启动密匙和重要数据),另一人粗暴地拖拽着一名穿着工程师制服的人质。正是伊万·彼得连科!
“拦住他们!”李明哲怒吼,顶着狂风向前冲刺。磁轨步枪在暴风雪中精度大降,他只能冒险拉近距离。
“别过来!再过来我杀了人质!引爆液氧罐!”伊万发现了追兵,声嘶力竭地咆哮,用手枪顶住人质的太阳穴,另一只手指向不远处巨大的液氧储存罐群。他的声音透过风雪传来,充满了疯狂和绝望。
“伊万!放下武器!船你开不走!”李明哲一边喊话,一边利用散落的集装箱作为掩体快速接近。距离还有两百米,风雪太大,他没有把握一击毙命而不伤及人质。
“开不走?哈哈!那就一起死在这里!给我儿子陪葬!”伊万狂笑着,拖着人质退上了舷梯。不能再等了!李明哲猛地探身,举枪瞄准!就在他扣动扳机的瞬间,一阵更猛烈的侧风卷着雪墙袭来!子弹擦着伊万的肩膀飞过,打在运输舰厚重的装甲上,溅起一溜火星!
“该死!”李明哲咒骂一声。伊万受惊,更加疯狂地拖着人质退入船舱,舱门开始缓缓关闭!
“b2!穿甲震撼弹!打舱门液压!”李明哲急令。一名队员立刻扛起单兵发射器。
“嗤——!”
一枚特制的穿甲震撼弹拖着尾焰,精准地命中正在闭合的舱门铰链处!
“轰!”
剧烈的爆炸和强光闪过!舱门扭曲变形,卡死在半关闭状态!浓烟和火光从破口处涌出!李明哲暴起猎豹般冲了过去!他率先冲进烟雾弥漫的舱门破口,里面传来人质的惊叫和伊万疯狂的吼叫。
“砰!砰!”
两声枪响!来自舱内深处!李明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冲进主通道,热成像显示两个人影倒在地上,一个在挣扎(人质),另一个一动不动。伊万则捂着流血的胳膊,跌跌撞撞地冲向舰桥方向,背包还背在身上。
“救人!”李明哲对身后队员下令,自己则毫不停留,紧追伊万!舰桥厚重的防爆门紧闭着。伊万显然用密匙进行了紧急锁定。但剧烈的爆炸破坏了部分电路,门禁系统闪烁着不稳定的红光。
“伊万!开门!你无路可逃了!”李明哲拍打着冰冷的舱门。里面没有回应,只有仪器启动的嗡鸣声传来!伊万在尝试启动引擎!
“破门!”李明哲后退,示意队员上切割工具。就在等离子切割枪即将接触舱门的瞬间——“滋啦——”
舱门上的紧急通讯灯突然亮了,传出了伊万嘶哑、疲惫、带着哭腔的声音,没有了之前的疯狂,只剩下无尽的悲凉:“队长……李队长……对吗?”李明哲一愣,停下了切割手势。“我知道……我走不了……引擎……也被你们远程锁死了吧?”
伊万的声音断断续续,“我……我只想问问……问问你们这些……能决定谁生谁死的大人物……”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血泪的控诉:“我儿子!他才十六岁!他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连一张……去地狱的船票……都抽不中啊?!”通讯戛然而止。紧接着,舰桥内传来一声沉闷的枪响。
“破门!”李明哲吼道。厚重的防爆门被强行切开。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伊万·彼得连科瘫坐在舰长椅上,额头一个触目惊心的弹孔,鲜血染红了控制台。他的一只手无力地垂着,另一只手,却紧紧攥着一张边缘磨损的照片——照片上,一个阳光的金发少年,对着镜头笑得无比灿烂。那个沉重的背包,掉落在他的脚边,启动密匙的指示灯已经熄灭。
李明哲站在门口,刺骨的寒意透过作战服渗入骨髓,比格陵兰冰原的零下四十度更冷。他看着伊万凝固在绝望中的脸,看着他手中那张沾血的少年照片,耳边回响着那句泣血的质问:“我儿子……为什么连一张去地狱的船票……都抽不中啊?”这句话,恍若冰原上最凛冽的风,穿透了钢铁的舰桥,穿透了厚重的作战服,狠狠扎进了李明哲的心脏。
这艘名为“方舟”的巨轮,还未驶出风暴,甲板之下,已浸满了被时代碾碎的、普通人的血与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