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的星空下,助手小杨偷录星图数据的行为像一根冰冷的刺,扎破了“让机器静思”的短暂宁静。
陈思邈没有斥责,只是将记录仪默默收回口袋,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戈壁无垠的夜空,又落回脚下深埋“洛书”的岩层。敬畏与失控的边界,在星光的沉默中愈发模糊。
他转身,带着团队返回地下,厚重的合金门隔绝了星光,也隔绝了那片刻的放空。基地重新被设备嗡鸣和数据流的光影填满,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紧迫——硅基的棋局不会因人类的仰望而暂停。几小时后,一条来自欧洲的加密紧急情报,就像滴入滚油的水珠,在“长城”基地主控大厅炸响。
德国,沃尔夫斯堡,大众汽车主厂区。寒风卷着冰雨,抽打着巨大的厂区。但比天气更冷的,是聚集在总装车间外的、黑压压的人群。数千名穿着深蓝色工装的大众工人,像一片沉默的钢铁森林,矗立在凌晨的严寒中。
他们举着简易的纸板标语,白底黑字,在探照灯下格外刺眼:
“Keine Roboter, kein hungerlohn!”(不要机器人,不要饥饿工资!)
“brot statt Algorithmus!”(要面包,不要算法!)
人群前方,一个头发花白、脸上刻满岁月沟壑的老技工汉斯,正对着扩音器嘶吼,声音被寒风撕扯得破碎却充满力量:“他们关掉布鲁塞尔的工厂!解雇丁戈尔芬的兄弟!现在还要砍我们10%的血汗钱!为什么?就为了省下钱,去买更多那些抢走我们扳手的铁胳膊吗?!”
他的怒吼点燃了压抑的火山。愤怒的声浪瞬间爆发!
“开门!”
“让那些铁疙瘩滚出来!”
“那是我们的车间!”
人潮开始冲击总装车间厚重的安全闸门。保安在汹涌的人流前节节后退。闸门在撞击和液压破坏工具的嘶鸣中,扭曲、变形,最终轰然洞开!冰冷的、充满未来感的车间景象展现在愤怒的工人面前。
巨大的机械臂形同金属的森林,在流水线上方精确地挥舞、焊接、装配。激光定位器闪烁着无情的红点。AGV小车(自动导引运输车)沿着地面磁条无声滑行,将部件精准送达。
曾经充斥着锤击声、吆喝声、汗水味的人类车间,如今只剩下伺服电机低沉的嗡鸣和润滑油的冰冷气息。几台最新投入的AI视觉质检机械臂,猩红的“电子眼”扫过光洁的车身,就像冷酷的判官。
“看!就是这些玩意儿!”汉斯指着那些流畅舞动的机械臂,眼中燃烧着被取代的怒火,“它们不用吃饭!不用养家!不会生病!资本家的完美奴隶!而我们呢?我们成了多余的零件!”
最后的理智被彻底烧断。工人们怒吼着,一股决堤的洪水涌入车间。扳手、撬棍、甚至从被拆毁的闸门上掰下的金属条,成了他们宣泄绝望的武器。
砰!
哐当!
滋啦——!
沉重的敲击声、金属扭曲的呻吟、电路板爆裂的脆响瞬间取代了机械的嗡鸣!
一台正在焊接车门的巨大机械臂被数根撬棍卡住关节,在液压失效的尖啸中颓然垂下头颅。
一台AI质检机械臂的“眼睛”被消防斧狠狠劈中,爆出一团刺眼的电火花,彻底熄灭。
AGV小车被掀翻,精致的传感器阵列被践踏成碎片。控制柜被砸开,闪烁着数据的屏幕被粗暴地扯断线缆,陷入黑暗。
暴力瘟疫般蔓延。火焰开始升腾——不是从机械中燃起,而是愤怒的工人将沾满机油的破布点燃,扔向象征自动化核心的服务器机柜!浓烟滚滚,火舌舔舐着冰冷的钢铁,映照着工人们汗水和油污混合的脸上,那混合着快意与绝望的扭曲神情。
一面巨大的、用床单临时赶制的横幅,被高高悬挂在仍在燃烧的服务器机柜上方。粗糙的红色颜料写着那句凝聚了所有愤怒与恐惧的口号,在火光中声声泣血的控诉:
“bRot StAtt ALGoRIthmUS!”(要面包,不要算法!)
“长城”基地主控大厅,巨大的环形屏幕上分割着来自全球的混乱画面:
德国沃尔夫斯堡:大众厂区的火光与浓烟,燃烧的机械残骸,飘扬的“要面包不要算法”横幅占据最大画面。
德国斯图加特:保时捷祖文豪森工厂外,夜班工人聚集在保时捷博物馆前,高举缩短工时的标语,声援大众工人。
中国厦门:人去楼空的宝马4S店内,留守员工将“还我血汗钱”的标语贴在展车引擎盖上,对着手机镜头直播维权。
经济新闻滚动条:“德国汽车股集体暴跌!供应链中断或蔓延全欧!”
“分析师:AI自动化进程遭遇最强‘血肉壁垒’!”
“欧盟内燃机禁令表决延期,工会压力成主因!”
李明哲站在陈思邈身边,看着屏幕上沃尔夫斯堡燃烧的火焰和那面血红的横幅,太阳穴深处似乎又传来“螭吻”测试时的剧痛。
他指着被砸毁的AI质检机械臂,声音干涩:“老陈,看到了吗?这就是‘比老张高压水枪厉害多了’的东西…带来的后果。”
他想起了黑海上那些被“萤火”焚毁的“海妖”,如今,人类自己造的“铁蝗虫”,被更绝望的人类亲手砸碎。
陈思邈没有立刻回答。他目光死死盯着屏幕上燃烧的服务器机柜,仿佛看到了“洛书”可能的未来。墙上的“和”字,在屏幕跳动的火光映照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们恐惧的,或许不是机器本身…”陈思邈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洞察的疲惫,“而是那个‘要面包’的呐喊背后…人被工具彻底异化、被当作冗余零件抛弃的未来。”
他调出一份数据,是“洛书”在休眠前,对德国汽车行业自动化率与失业率关联性的最后一份推演报告,曲线陡峭得令人心寒。
“我们在地下,用‘洛书’计算如何更快地消灭敌人的无人机。而在地上,资本用更‘低级’的算法,计算着如何用机械臂更便宜地取代流水线上的人。本质上…都是效率对血肉的碾压。”
他指着屏幕上厦门4S店员工贴在宝马车上的维权标语:“当‘算法’只服务于冰冷的利润,当‘智能’只意味着更高效的剥夺…‘要面包不要算法’,就成了最原始也最悲壮的生存宣言。这火焰,不只是汉堡的…它是所有在算法浪潮中,即将溺毙的人,点起的烽烟。”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一条最新的快讯弹窗跳出:
突发!宝马慕尼黑工厂工人响应!开始破坏新安装的AI涂装机械臂!标语:“机器不养家!”
硅基进化的车轮滚滚向前,而汉堡的火焰,正映照出车轮之下,那些被碾碎的、名为“生计”的基石。这烽烟,注定将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