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里红烛高烧,水晶吊灯将金漆屏风照得发亮。
沈昭昭站在廊下,听着里面传来的杯盏轻碰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间翡翠镯——这是今早林老太太硬给她套上的,说是抄经时见佛前香灰落了镯子一圈,沾了香火气,镇得住场子。
昭昭。林修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低笑,二房堂哥又在跟三姑说你改的教育基金,说晚晚今年拿了全额补贴,够去巴黎交换半年。他递来温热的姜茶,奶奶在里间,刚听张妈说李老太太到了。
沈昭昭接茶的手微顿。
李老太太——这个名字在她整理林家旧账时出现过三次。
三十年前林老太太初掌家权,在慈善晚会上与出身书香门第的李老太太并称,后来因争夺市商会理事席位闹得不愉快,两家再没往来。
而李老太太的孙子,正是林家长孙林砚的同班同学,前几日在学校救了林砚的腿——这是张妈今早倒茶时,特意不小心说漏的。
奶奶怎么说?她仰头看林修远,眼尾微挑。
男人垂眸替她理了理被风掀起的发尾:我进去时,她正捏着茶盏,指节发白。他压低声音,她来做什么,语气像当年审计部经理私吞公款时那样冷。
沈昭昭的指尖在杯沿划出半道水痕。
她早让人查过李老太太的喜好——偏爱桂花山药糕,最恨被人当众揭短。
昨夜她翻出林老太太二十岁的照片,照片背面有行小字:与清如(李老太太闺名)同游拙政园,她折了枝桂花别我鬓边。
去偏厅。她将姜茶塞回林修远手里,帮我拿那套霁蓝釉点心碟。
家宴开席时,沈昭昭特意让张妈将李老太太的座位安排在西首,离主位隔了三个位置。
她看着李老太太被三婶迎进来,银灰色盘扣旗袍熨得笔挺,鬓角插着朵珍珠绢花——和林老太太今早别的那朵,竟是同一款式。
昭昭,过来坐。林老太太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声音里带着点不自然的轻快。
沈昭昭刚落座,就见张妈端着青瓷盘上来,雪白的山药糕上缀着金黄桂瓣,在水晶灯下泛着润光。
这是?林老太太的筷子悬在半空。
沈昭昭从袖中抽出张素色卡片,轻轻推过去:李姨说,当年在拙政园,您总说这道山药糕比她做得好。
她让我带话,说这么些年,最怀念的就是您调的桂花蜜。
卡片上的字迹清瘦秀雅,确实是李老太太的笔锋。
林老太太的指尖抚过拙政园三个字,眼尾的细纹慢慢松开。
沈昭昭注意到她放在桌下的手,原本攥成拳,此刻正缓缓舒展。
今日难得这么多小辈在。沈昭昭端起红酒杯,声音甜得像浸了蜜,我听晚晚说,李奶奶年轻时和奶奶一道主持慈善晚会,连报纸都写双姝照月,各有清光。
这么好的缘分,不如合张影?
厅里霎时静了。
沈昭昭看见二房婶婶的筷子掉在骨碟上,三房堂哥正偷偷给晚晚使眼色。
林老太太的喉头动了动,目光扫过李老太太——对方已扶着椅背站起来,眼角带笑:昭昭这丫头会说话。
当年的事,我早忘了。她举起手边的酸梅汤,倒是总想起你教我调桂花蜜,甜得人心里发颤。
林老太太的手指在桌布上敲了两下。
沈昭昭知道,这是她当年在董事会上犹豫时的习惯动作。
她不动声色地往林老太太身边凑了凑,发间茉莉香混着山药糕的甜,轻轻漫进老人鼻端。
奶奶。她轻声说,您看,李姨的珍珠花,和您的是不是一式?
林老太太的目光落在李老太太鬓角,忽然笑了。
那笑带着点年轻时的娇憨,让沈昭昭想起她翻到旧照片时,指腹反复摩挲照片里自己的脸。清如。她端起红酒杯,杯沿碰在李老太太的酸梅汤杯上,当年是我计较了。
一声,晚晚举着手机冲她们比耶:奶奶和李奶奶笑起来,比照片里还好看!
散席时已近戌时。
沈昭昭正帮林老太太理披肩,就听她轻声说:去偏厅吧。
偏厅里燃着沉水香,博古架上的翡翠白菜在烛火下泛着柔光。
林老太太从锦盒里取出串钥匙,铜钥匙上还沾着木漆香:老宅的钥匙。她将钥匙按在沈昭昭手心,以后家宴的事,你来定。
沈昭昭的指尖微微发颤。
她记得第一次参加家宴时,林老太太让她站在廊下数香灰,说新媳妇要守得住规矩。
此刻钥匙的温度透过掌心传到心口,她听见自己说:妈,我只愿林家一家亲。
林老太太的眼角湿了。
她抬手替沈昭昭理了理鬓发,动作轻得像碰一片雪:你做到了。
送林老太太回房时,沈昭昭瞥见二房叔叔躲在月亮门后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老规矩不能全改......对,老宅仓库的地契......她脚步微顿,月光落在钥匙上,泛着冷森森的光。
夜风掀起她的裙角,沈昭昭摸了摸腕间翡翠镯——这圈暖玉,该去见见更沉的香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