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建军就醒了。
窗外的风刮得窗棂 “吱呀” 响,像极了他在广州工地摔下来那天,钢管摩擦的声音。他躺在炕上,盯着屋顶的椽子,右手无意识地摸着左腿空荡荡的裤管。指尖触到的布料又冷又硬,像块冰,冻得他心里发颤。
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记得在工地时,左腿能扛着几十斤的钢管爬脚手架,能在工地上跑着递工具,能在收工后背着春杏过河。那时候的腿,是热的,是有劲儿的,是能撑起这个家的。可现在,只剩下空荡荡的裤管,连走路都得靠拐杖,连给自己盛碗粥都费劲。
他听见灶房传来动静,是春杏起来熬粥了。接着,又听见阿强的声音,低低的,在跟春杏说什么,还带着点笑。
建军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又酸又疼。以前,这个时候,是他跟春杏一起在灶房忙活。他烧火,春杏煮粥,偶尔还会跟他闹两句,日子虽苦,却满是劲儿。可现在,那个跟春杏一起忙活的人,变成了阿强。
他慢慢坐起来,拄着拐杖,挪到窗边。
透过窗缝,他看见春杏在灶房里添柴火,阿强站在旁边,手里拿着块红糖,轻轻放进粥里。春杏抬头对阿强笑了笑,那笑容很软,是他以前从没见过的。
建军的手攥紧了拐杖,指节都泛了青。那是他的媳妇,那是本该对他笑的女人,可现在,她的笑,却给了别人。
他不是不知道春杏的难处。
春杏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既要照顾他,又要种地,还要顾及他的情绪,连跟阿强亲近都得偷偷摸摸的。他也知道阿强是个好人,没嫌他是个累赘,没嫌这个家穷,还帮着照顾他,帮着春杏种地。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是看不得他们好。
他想起自己刚从广州回来的时候,春杏抱着他哭,说 “就算你少了条腿,我也跟你过”。
那时候,他还抱着希望,想着等腿好点,就能出去打工,就能再撑起这个家。可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腿不仅没好,还越来越疼,别说打工,连走路都费劲。
爹妈看他这样,偷偷跟他说 “要不离婚吧,别耽误了春杏”。他听见了,却没敢出声。他知道,爹妈说得对,他就是个累赘,是春杏的拖累。
后来春杏跟他离婚了,却没走,还跟阿强一起照顾他和爹妈。
他本该感激,本该接受这个现实,可他就是做不到。他看着阿强帮春杏劈柴,看着阿强给春杏买花布,看着阿强跟春杏一起照顾爹妈,心里就像被刀割一样疼。
他恨自己没用,恨自己不能给春杏幸福,更恨自己连嫉妒都只能偷偷摸摸的。
早饭时,春杏端着粥走进来,还带来了个煮鸡蛋。
“建军,你身子虚,吃个鸡蛋补补。” 她把鸡蛋递给他,眼神里满是小心翼翼,怕他又闹脾气。
建军接过鸡蛋,却没吃,只是放在碗里。他看着春杏,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说 “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想说 “你跟阿强好好过,别管我了”,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 “这鸡蛋是阿强买的吧?”
春杏愣了愣,点了点头。“嗯,阿强去镇上买的,说让你补补身子。”
“他倒是有心。” 建军冷笑一声,把鸡蛋往碗里一放。“我不吃他买的东西,你拿回去吧。”
他知道自己这样不对,知道自己在迁怒,可他就是控制不住。他不想吃阿强买的东西,不想欠阿强的人情,更不想承认,阿强比他更能照顾春杏,更能撑起这个家。
春杏没说话,转身走出屋。
建军听见春杏跟阿强说 “建军不吃鸡蛋,你吃吧”,听见阿强说 “没事,等他饿了就吃了”。他靠在墙上,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
他知道,自己这样闹脾气,最难受的是春杏,最委屈的是阿强,可他就是没办法,就是过不了自己这关。
中午,他听见院子里传来笑声,是春杏和阿强的声音,还有爹妈的笑声。
他拄着拐杖,挪到窗边,看见春杏正在给阿强缝衣服,阿强坐在旁边,手里拿着个竹筐,在给爹妈编竹篮。爹妈坐在旁边,笑着跟他们说话,场面温馨得像一家人。
建军的心里更疼了。
他知道,这才是春杏该过的日子,才是爹妈该过的日子。有个能依靠的男人,有个温暖的家,不用为了生计发愁,不用为了他这个累赘委屈自己。
可他就是舍不得,就是不想放手。他怕自己一旦放手,就再也没有理由留在这个家里,就再也见不到春杏了。
他慢慢挪回炕上,躺下,闭上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落在枕头上,湿了一大片。
他想起自己以前在工地的日子,想起自己跟春杏刚结婚的时候,想起自己曾经的梦想。他想给春杏买个金镯子,想给爹妈盖个新房子,想让自己的孩子能上城里的学。
可现在,这些梦想都成了泡影。他连自己都照顾不了,更别说给春杏幸福了。
窗外的阳光很亮,照在屋里,暖融融的。可建军的心里,却像冰窖一样冷。
他知道,自己的煎熬还会持续很久,知道自己会继续迁怒春杏和阿强,知道自己会继续做这个累赘。可他没办法,没办法接受自己变成这样,没办法接受春杏跟别人过,更没办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 他再也不是那个能撑起这个家的男人了。
风还在吹,刮得窗棂 “吱呀” 响,像在嘲笑他的无能,像在诉说他的无奈。
建军紧紧攥着空荡荡的裤管,心里满是煎熬。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这个支离破碎的家,怎么面对这个一无是处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