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持龙胆枪立于场中,枪尖微垂,呼吸绵长。
昨夜他反复推演黄忠拳路,闭目静坐于房中,万象天工将那一战的每一个细节拆解成光流般的影像,在识海中循环回放。
三十七处交手节点、十九次劲力传导路径、七次气血逆冲的临界点……他越看越清晰,却也越看越心惊——黄忠真正的杀招不在招式变化,而在“势压人心”。
那不是武技,是武道意志的具象化。
每每发力之前,黄忠周身气血翻涌如潮,筋骨齐鸣,仿佛一头蛰伏已久的猛兽骤然睁眼。
那一瞬,空气都为之凝滞,压迫感先至三尺之外,令对手未战先怯。
赵云曾以为自己已能以现代力学分析破其轨迹,可当真正面对时,才明白:有些力量,无法用速度和角度去规避,只能承受,然后在碎裂的边缘重生。
他闭目凝神,借万象天工再度回溯那股压迫节奏,心中默念:“不是躲劲,是融劲。”
风起,雾动。
童渊负手立于高台之上,白袍无尘,目光如古井深潭。
他看向身旁的黄忠,微微颔首。
黄忠不语,只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下一瞬,身形暴起!
右脚猛然踏地,轰然一声炸响,青石板应声龟裂,碎石如箭四射。
他一拳轰出,非攻人,而是砸向地面!
拳锋落处,震荡波如水纹扩散,沿地面直逼赵云双足,再顺枪杆疾冲而上!
赵云瞳孔骤缩。
这一击来得毫无征兆,却精准锁定他重心转换的刹那。
他手腕急震,枪身旋拧卸力,可那股劲道霸道异常,竟穿透卸势层层递进,直冲臂骨经络!
咔——
细微的骨鸣在肘关节响起,赵云双臂剧颤,身形失控倒飞而出!
空中连翻三转,他强行稳住落地姿态,双脚犁出两道深痕,终是站定。
可嘴角已渗出血丝,顺着下颌滴落在银甲之上,殷红刺目。
全场寂静。
三百乡勇屏息,匠工们手中的工具悄然停顿,连传音塔上的铃线都在风中凝滞无声。
童渊立于高台,神色不动,唯有一句冷冷落下:“你学得快,但怕痛。”
五个字,如冰锥刺骨。
赵云低头看着掌心颤抖的痕迹,喉间腥甜未散。
他忽然笑了,笑声低沉,却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怕痛?
当然怕。
前世身为地质工程师,他在实验室里模拟断层应力时,数据偏差0.3%都会导致模型崩塌;如今这副身躯,每一寸骨骼、每一条经络,都是真实承受着超越极限的冲击。
痛觉不是弱点,而是最原始、最精确的反馈系统。
他缓缓抬起手,抹去唇边血迹,动作从容,仿佛拭去的不是血,而是迷障。
然后,他做了一件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
将龙胆枪深深插入地中。
枪身没入半尺,稳如磐石。
他盘膝而坐,背脊挺直,双目闭合。
不再急于反击,不再试图预测,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去感受那一击残留在经络中的余震——骨骼共振频率、气血逆冲路线、内息紊乱节点……
万象天工悄然运转。
识海之中,无数光点浮现,交织成网。
每一次震动都被拆解为独立参数:冲击波传播速度、肌肉反射延迟、神经传导误差……数百条数据流奔腾汇聚,最终凝结为一幅立体图谱——《人体承力极限图谱》。
这不是理论推演,是用身体换来的真相。
冷汗从额角滑落,浸湿鬓发。
他的手指微微抽搐,那是神经系统仍在处理创伤记忆。
可他的心跳平稳,呼吸渐深,如同潜入深渊的猎手,在黑暗中静静等待猎物的脉搏。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
眸光如雪,清明似镜。
“原来……”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痛才是最诚实的老师。”
没有愤怒,没有羞耻,只有一种近乎神性的顿悟。
他终于明白童渊为何在他出师之际,仍要安排这场生死试炼。
不是为了打败他,是为了让他学会——如何在被打碎之后,重新拼凑出更强的自己。
演武坪上,雾气开始流转。
赵云依旧静坐,可周身气息已悄然改变。
不再是被动防御的守势,而是一种近乎贪婪的吸纳——他在捕捉空气中尚未散尽的震荡余波,像野兽嗅闻雷雨前的电味。
童渊眼中首次掠过一丝波动。
黄忠站在原地,握拳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察觉到了什么,眉头微皱,似乎不愿相信自己的感知。
风,忽然变了方向。
赵云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张开,又缓缓收拢,仿佛在虚空中握住某种无形之物。
他没有起身,也没有拔枪。
但所有人都感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就在这死寂般的沉默中,赵云的唇角再次扬起,极淡,却锋利如刃。
黄忠瞳孔微缩。
这一拔,不是取兵刃,而是定心志。
枪出地的一瞬,赵云的脚步已动。
不再是以往那种以巧破力、借势腾挪的灵动步伐,而是每一步都精准踩在空气震荡的节点之上——那是黄忠拳风激起的气流紊乱处,寻常武者避之不及,唯恐被劲波所伤;而赵云却如踏浪行舟,借其反推之力,悄然加速身形,无声逼近。
黄忠左拳横扫,罡风裂空,石屑飞溅。
按常理,此招当退三尺、侧跃闪避。
可赵云竟不闪不避,任那拳风擦面而过,发丝翻扬如旗,脸颊生疼若割。
就在拳锋即将及体的刹那,他仅侧身半寸,枪尾如灵蛇吐信,轻点而出,正中黄忠肘弯旧伤之处!
“唔!”
一声闷哼自黄忠喉间溢出,手臂微颤,整条左臂气血瞬间滞涩。
他攻势顿挫,身形略退半步,眼中惊意骤起。
全场死寂。
谁能想到,那个昨日还被一拳震飞、嘴角溢血的少年,今日竟能以肉身直面宗师拳威,并在一触即发间寻得破绽?
更可怕的是,那一枪尾点穴般的一击,并非靠眼力判断,更像是……本能反应。
童渊立于高台,寒眸微睁,终于低语出声:“你开始用身体思考了。”
这不是夸赞,是惊叹。
真正的武道进阶,从来不只是功力增长或招式精妙,而是让躯体本身成为感知天地律动的器皿。
当一个人不再依赖头脑计算攻防,而是由筋骨记忆、气血流转自动回应外界变化时,他便已踏入“以身为器”的门槛。
日影西斜,残阳染红演武坪边缘的枫林。
两人再度交手,拳影枪光交织成网,劲风暴起不止。
这一次,赵云不再一味化解,也不急于反击,而是不断贴近黄忠的攻击节奏,在每一次震荡波扩散的瞬间捕捉其源头脉动。
他的枪法变得极简——无花哨变化,无虚招诱敌,每一刺、每一挑皆直指核心,仿佛在用长枪书写一篇关于力量与平衡的经文。
黄忠越打越沉,呼吸渐重。
他本为试炼后辈而来,未料竟被迫使出八成实力。
此刻收拳而立,胸膛起伏,白发微乱,望着赵云的眼神已从审视转为认可。
“再打下去,老夫要丢脸了。”他苦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一枚青铜小牌,递上前去。
牌面刻有鹰首狼纹,背面铭文古篆:“通脉帖”。
“北疆武盟‘通脉帖’,拿着它,边军不会拦你。”
赵云欲推辞,却被童渊一声喝止:“收下。”
老者目光如电,“他认的是你的武,不是你的枪。”
夜风拂过山林,吹动檐角铜铃。
赵云接过铜牌,入手冰凉沉重,仿佛承载着某种无形的重量。
他望向远方——群山之外,星火点点,那是人间烟火,也是乱世将启的征兆。
就在此刻,他忽觉丹田深处,有一缕热流缓缓凝聚,如同春冰初融,细水暗涌。
那是突破前兆。
只差一道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