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曙光如同吝啬的画家，只用最淡的颜料，勉强涂抹在铁血关伤痕累累的墙头。持续了半夜的疯狂兽潮，如同它来时一样突兀，在丢下数以万计的尸体后，如同退潮般消失在茫茫沙海之中，只留下关墙下堆积如山的妖兽残骸和将沙地浸染成暗紫色的粘稠血液。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焦糊味和一种妖兽特有的腥臊气，令人作呕。
关墙上，疲惫的修士们或靠墙而坐，默默处理伤口、调息恢复；或麻木地清理着墙垛上挂着的碎肉和凝固的血浆；更多的人则是望着关外那片修罗场，眼神空洞，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与深入骨髓的疲惫。医疗修士穿梭其间，施展着治疗法术，分发着丹药，但伤员实在太多，哀嚎声与压抑的呻吟此起彼伏。
顾思诚六人聚在一处，虽经历苦战，但凭借默契的配合与强横的实力，除了灵力消耗巨大外，并无大碍。赵栋梁的烈阳刀刃上还蒸腾着未曾散尽的热气，楚锋的星辰剑依旧光亮如新，林砚秋脸色微微发白，连续催动醒魂钟对她神识负担不小。
他们的目光，都紧紧盯着那个刚刚从侧翼出击口返回的小队。那支斥候小队仅有七人，人人带伤，衣甲破碎，浑身浴血，却依旧挺直着脊梁，眼神锐利如初。为首者，正是周身雷光尚未完全敛去、紫电刃上电弧跳跃的沈毅然！
他脸上被风沙与战火磨砺得有些粗糙，留下的是坚毅的线条和深沉的眸光，下颌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他看到顾思诚等人，疲惫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错愕，随即化为难以抑制的激动，快步走了过来。
“顾师兄！赵师兄！楚师兄！林师姐、周师兄、陆师兄！你们……你们怎么来了？”沈毅然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颤抖，显然没想到会在此地见到故人。
“沈师弟！”赵栋梁上前一步，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受到那坚实的肌肉和内蕴的力量，感慨道，“好小子！这才多久没见，都快认不出来了！行啊，‘雷枭’！名头够响亮的！”
沈毅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笑容中却带着历经生死后的坦然：“师兄们就别取笑我了。前线厮杀，博个诨号方便些。你们……是特地来找我的？”他看向顾思诚。
顾思诚点头，神色欣慰：“得知你独自来了瀚洲，大家都不放心。如今见你无恙，修为更是精进不少，我们也就放心了。”他注意到沈毅然气息已然稳固在金丹大圆满，而且灵力更加凝练霸道，显然是在生死搏杀中得到了极大的锤炼。
“多谢师兄师姐挂念。”沈毅然心中一暖，随即神色又凝重起来，“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回营房细说。”
回到丙字区那简陋的营房，沈毅然先是毫不客气地灌了几大口清水，才长舒一口气，开始讲述他来到瀚洲后的经历。
“我通过传送阵抵达瀚洲后，直接来了铁血关。当时前线吃紧，斥候队伤亡很大，急需人手。我凭借雷法优势，经过考核，直接加入了‘风雷斥候队’。”沈毅然语气平静，但话语间却透着无形的血腥气，“这几个月，几乎每天都在生死线上挣扎。深入荒漠侦查、狙杀妖族信使、破坏小型兽巢……能活到现在，除了实力，更多是靠运气和队友的照应。”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我们小队原本有十二人，人员补充了好几次，但现在……加上我，只剩七个了。”
营房内一阵沉默，众人都能感受到那份沉重。
“这次兽潮，似乎比以往更加蹊跷。”沈毅然话锋一转，引入了正题，“规模更大，妖兽也显得更加狂躁，而且……进攻的节奏，似乎受到某种外力的引导和刺激。”
“哦？此言何解？”顾思诚敏锐地抓住了关键。
沈毅然压低了声音：“我们小队前几日执行一次远程侦查任务时，在西北方向距离铁血关约三百里的一处古老废墟——当地人称之为‘楼兰古城’的地方，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痕迹。那里似乎有阵法师活动过的迹象，残留的阵法符文并非妖族风格，倒像是……人族的手笔，而且与驭兽有关。”
楼兰古城！顾思诚心中一动，这与之前那老兵提及的、兽潮前传出诡异笛声的地方吻合！
“我们在古城外围还发现了一些燃烧过的香料灰烬，经过辨认，其中几种具有刺激妖兽神经、诱发狂躁的效果。”沈毅然继续道，“虽然没能抓到现行，但种种迹象表明，近期妖兽的异常动向，很可能与潜伏在古城附近的某些人有关！他们似乎在有意引导甚至催化兽潮！”
“可知是何人所为？”赵栋梁浓眉紧锁。
沈毅然摇头：“对方很狡猾，抹去了大部分痕迹。但从残留的阵法符文风格和香料配制手法来看……我们私下讨论，与‘御兽宗’，有脱不开的干系！甚至，可能不止他们。”
御兽宗！这个名字再次出现，让众人心头一凛。在儋州，御兽宗就曾试图打破平衡，其背后隐隐有妖族的影子。如今在瀚洲，他们又出现在妖兽潮汐的背后？
“此事关系重大，你们可曾上报？”顾思诚沉声问。
“已经上报了。”沈毅然点头，“但斥候营高层认为，目前证据还不够充分，而且楼兰古城深处沙漠腹地，环境复杂，危险重重，贸然派遣大队人马前往，容易打草惊蛇，也可能陷入陷阱。营里的意思是，让我们继续搜集更多确凿证据。”
他看向顾思诚等人，眼神灼灼：“顾师兄，你们来得正好！我们小队刚经历苦战，需要休整，营里也暂时不会给我们分配新的远程任务。但此事不查个水落石出，我心难安！既然你们来了，又有意在此历练，不如……我们联手，再去那楼兰古城探上一探？以志愿者的身份前去侦查，就算上面知道了，也可说是自行历练，不至于引起太大注意。”
这个提议，正合顾思诚等人之意。既能调查兽潮真相，又能历练自身，还能与沈毅然并肩作战。
“正该如此！”赵栋梁第一个赞同，“管他什么御兽宗还是妖族，揪出来干掉便是！”
顾思诚略一思忖，便做出决断：“好！我们就去这楼兰古城走一遭。沈师弟，你熟悉路径和情况，此次行动，便由你主导。”
沈毅然精神一振：“是！师兄放心！我这就去准备沙漠行进的必需物资和地图，我们休整三日，三日后清晨，我们在此汇合出发！”
三日时间转瞬即逝。这期间，顾思诚六人也没有闲着，借助牛夯、张澜等志愿者同道的关系，进一步熟悉瀚洲风土人情，补充了一些沙漠中可能用到的特殊符箓和丹药，比如抵御酷暑和沙暴的“清凉符”、“定风符”，以及解毒、恢复水分的丹药。
第三日清晨，天色未明，七道身影悄然离开了铁血关，如同融入沙海的滴水，向着西北方向的死亡之海进发。
一行人皆是修为高深之辈，最低也是金丹后期，在沈毅然的带领下，避开了一些已知的危险区域和妖兽巢穴，行进速度极快。饶是如此，瀚洲沙漠的严酷依旧超乎想象。白日的酷热足以烤熟生肉，夜晚的寒冷又能冻裂金石，不时袭来的沙暴更是如同天地之威，让人寸步难行。
途中，他们也遭遇了几波沙漠特有的妖兽袭击，但在七人联手之下，都是有惊无险。沈毅然展现出了精湛的野外生存能力和战斗素养，让顾思诚等人对前线斥候的危险与不易有了更深的认识。
连续在沙海中跋涉了五日，根据沈毅然的估算，距离楼兰古城已经不远。周围的景致开始发生变化，不再是一望无际的沙丘，而是出现了一些巨大风蚀岩柱的残骸，如同巨人的墓碑，矗立在黄沙之中，平添几分苍凉与死寂。
“前面就是‘魔鬼岩林’，穿过这片岩林，就能看到古城废墟了。”沈毅然指着前方一片怪石嶙峋的区域说道，神色警惕，“大家小心，这里地势复杂，容易埋伏。”
众人收敛气息，放慢速度，小心翼翼地进入岩林。岩石被风沙侵蚀出千奇百怪的形状，投下扭曲的阴影，仿佛隐藏着无数双眼睛。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腐朽的气息。
突然，在前方探路的沈毅然打了个手势，示意众人隐蔽。他如同灵猿般悄无声息地攀上一根岩柱，仔细观察片刻，滑落下来，低声道：“前面有情况！古城边缘区域，有微弱的灵力波动，还有……脚印，是新的，不超过两天！”
众人精神一振，终于找到线索了！在沈毅然的引领下，他们借助岩柱的掩护，悄无声息地靠近古城边缘。
所谓的楼兰古城，如今只剩下大片断壁残垣，大半都被黄沙掩埋，只有一些特别高大的建筑残骸还顽强地露出头来，诉说着昔日的辉煌与如今的破败。死寂，是这里的主旋律。
在废墟的边缘，一处相对完好的、类似祭坛的圆形建筑旁，林砚秋和周行野几乎同时发现了异常。
“这里有阵法残留的痕迹！”林砚秋蹲下身，指尖拂过地面上几道几乎被沙尘掩盖的刻痕，“很隐蔽，是聚灵和引导性质的复合阵法，但核心部分被刻意破坏了，手法……与儋州御兽宗使用的驭兽阵纹，有七成相似！”
周行野则从一处墙角抓起一小撮灰烬，放在鼻尖嗅了嗅，又捻开仔细查看：“是‘狂血藤’、‘迷心花’还有‘地龙涎香’的混合物燃烧后的灰烬！这些都是刺激妖兽、诱发狂躁的罕见灵材，配置比例相当考究，绝非寻常散修能为！”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确定。
“看来，沈师弟的判断没错。”顾思诚目光锐利地扫过这片废墟，“确实有人在此布阵燃香，引导妖兽。而且，很可能与御兽宗脱不开干系。”
“他们人应该已经撤离了，但时间不长。”沈毅然检查着地上的脚印和残留的营地痕迹，“看脚印数量和方向，大概有五六人，修为不低，向着沙漠更深处去了。”
线索在此似乎断了，但方向已经明确。御兽宗，或者说与御兽宗有关的人，正在瀚洲的沙漠深处，进行着某种不为人知的阴谋，而这场愈演愈烈的妖兽潮汐，很可能就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
“接下来怎么办？”赵栋梁看向顾思诚和沈毅然。
顾思诚沉吟片刻，道：“对方去向不明，沙漠深处危险未知，我们贸然深入，恐有不测。既然已经确认了楼兰古城与兽潮的关联，以及御兽宗的嫌疑，我们的任务也算完成了一半。”
沈毅然接口道：“顾师兄说得对。我们先返回铁血关，将此次发现详细上报。同时，我们可以借助志愿者和斥候营的情报网络，留意沙漠深处，尤其是御兽宗可能活动的区域的任何风吹草动。有了明确目标，再行动不迟。”
众人皆以为然。虽然没能当场抓住幕后黑手，但此行收获已然不小，至少撕开了笼罩在兽潮之上的重重迷雾的一角。
七人在古城废墟中又仔细搜查了一遍，确认没有更多有价值的线索后，便循着来路，悄然撤离了这片不祥的死寂之地。
回望那逐渐被风沙再次掩埋的古城废墟，顾思诚心中隐隐有种预感，这瀚洲的乱局，与御兽宗乃至其背后可能存在的妖族势力，绝不会就此轻易结束。而他们昆仑传人，似乎又一次被卷入了漩涡的中心。
黄沙漫漫，前路犹未可知。但既然找到了方向，那么，无论前方是龙潭还是虎穴，他们都必将一探究竟。
(第90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