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自由空气吸入肺中，带来的不是畅快，而是刺痛的清醒。王烁左肩的枪伤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神经，额角的冷汗混杂着污渍，顺着下颌线滴落。阿雅的情况更糟，几乎是挂在他身上，仅凭一股不肯消散的意志力在迈动脚步。身后园区方向的火光和警笛声，如同追魂的符咒，提醒他们危机远未解除。
“必须……必须找个地方……躲一下……”阿雅气喘吁吁，声音断断续续，她的脚步骤然一软，若非王烁死死架住，几乎要瘫倒在地。
王烁自己也快到极限。失血、疲惫、精神的高度紧绷都在消耗他最后的体力。他环顾四周，目光锁定在远处一片地势稍高、林木略显茂密的小丘。“去那边，树林能提供一些遮蔽。”
他几乎是拖着阿雅，踉跄着向小丘移动。每走一步，肩上的伤口都传来撕裂般的痛楚。就在他们艰难地爬上小丘边缘，即将没入杂木林阴影时，一个轻微却清晰的“咔嚓”声，从侧前方一棵粗大的橡树后传来。
王烁浑身肌肉瞬间绷紧，本能地将阿雅拉向身后，同时抬起手枪对准声音来源。
树后的阴影里，一个身影缓缓走了出来——穿着园区低阶技术人员的标准制服，是梅。
空气凝固了。只有远处隐约的警笛和近处三人粗重的呼吸声交织。
梅的目光快速扫过狼狈不堪的两人，在王烁流血的左肩和那支手枪上停留了一瞬，最后落在他身后几乎昏迷的阿雅身上。她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双手紧张地攥着衣角。
“你……”王烁的声音干涩沙哑，“为什么在这里？”他的枪口没有放下。
梅似乎被吓到了，后退半步，声音细若蚊蚋：“我……我今晚轮值外围数据节点巡检……听到警报，看到这边有火光……”她顿了顿，“我……我不是来找你们的……只是，刚好走到这里。”
“看到我们了？”王烁的声音冰冷，“然后呢？准备报告给你的上级？还是直接呼叫内保？”
梅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低下头，沉默了几秒钟。这短暂的沉默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她重新抬起头，眼中之前的惊惧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她看着王烁苍白的脸和依旧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他身后虚弱的女孩，轻轻摇了摇头。
“不……”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奇异的决断，“我……我不会报告。”
这个回答出乎王烁的意料。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为什么？”他必须确认这不是陷阱。
梅似乎被这个问题问住了，眼神有些迷茫。过了一会儿，她才低声说道：“我……我不知道。也许……也许是因为你看我的眼神，和他们不一样。”
“不一样？”
“在中心……很少有人会正眼看我们这些低级技术员。”梅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要么是无视，要么是命令。但你……你上次来调取底层日志权限的时候，会对我说‘谢谢’。”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而且……我听过一些传闻，关于‘灯塔’，关于‘第七实验室’……我知道，事情可能并不像他们说的那样。”
她的话语零碎，逻辑并不清晰，但其中蕴含的信息让王烁心中一动。这个看似怯懦的女孩，并非对园区的黑暗一无所知。
“所以，你选择沉默？”王烁确认道，目光紧紧锁定着她的眼睛。
梅用力点了点头，眼神虽然带着怯意，却不再闪躲：“嗯。我……我就当没看见。你们……快走吧。巡逻队很快就会搜索到这边，他们带了生命探测器。”
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王烁心中的警惕稍减。他缓缓放下了举枪的手，剧烈的疼痛让他闷哼一声。
“你受伤了！”梅下意识地上前一步，脸上露出担忧。
“没事。”王烁咬牙站稳，看了一眼阿雅，又看向梅，“你确定不会说出去？这会给你带来很大的风险。”
梅咬了咬下唇，双手绞得更紧：“我……我知道。但如果我说了，你们会死，对吧？”她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痛苦，“我……我不想那样。”
简单的理由，却折射出在冰冷系统之下，一颗未曾完全泯灭的良心。
就在这时，阿雅发出微弱的呻吟，身体软软地向下滑去。王烁急忙用力抱住她，但他自己也已是强弩之末，两人眼看就要一起摔倒。
“小心！”梅这次没有再犹豫，快步上前，帮助王烁扶住了阿雅。接触到阿雅冰凉且沾满污秽的身体，闻到那复杂的气味，梅的眉头皱了起来，但并没有松开手。
“她需要治疗，还有你……”梅看着王烁肩上那片仍在缓慢扩大的暗红色，焦急地说，“你们这样跑不远的！”
“没有选择。”王烁喘息着，“留在这里是死路。”
梅的目光快速扫过周围，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往北走，大概两公里左右，有一条废弃的灌溉渠，很深，部分被植被覆盖，应该能屏蔽掉普通的生命信号扫描。渠边有时候会有附近村民丢弃的杂物，也许……也许能找到点有用的东西。”
她提供的这个信息，比之前的沉默更有价值。
王烁深深地看着她。“为什么帮我们到这个地步？”他问出了最后一个关键问题。
梅被问得愣了一下，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沾上了泥污的鞋尖，良久，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我姐姐……她以前也在园区工作，后来……在一次‘意外’事故中去世了。官方报告说是操作失误，但我知道，她之前曾经对某个项目的安全性提出过质疑……”她的声音带着哽咽，没有再说下去。
个人的遭遇，对系统不公的切身体验，与此刻眼前被迫害者的身影重叠，最终促使她迈出了这危险的一步。
王烁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谢谢。”这一次的感谢，沉重而真诚。
“快走吧。”梅松开扶着阿雅的手，后退一步，再次紧张地看了看园区方向，“沿着这个方向，一直往北。记住，废弃灌溉渠。”她指了指一个方向，然后迅速转身，小跑着消失在树林阴影中。
王烁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在这个冰冷残酷的园区里，竟然还隐藏着这样一丝微弱的人性之光。
他没有时间感慨，追兵随时可能出现。他按照梅指示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半抱半拖着意识模糊的阿雅，向着北方艰难前行。
每一步都伴随着剧痛和虚弱，但王烁的脑海中却不断回响着梅最后的话语。这让他更加确信，反抗“灯塔”，揭露它的真相，不仅仅是为了他个人的自由，更是为了无数个像梅和她姐姐一样，被这庞大机器无声碾过的普通人。
他们的逃亡之路，因为一次意外的相遇和一个艰难的选择，似乎被赋予了一层更深的意义。
第 六十四 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