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定国与吴三桂的大战并未结束。清军此次征讨兵分五路,从五个不同方向进犯。被水淹的是最大一路,兵力两万余人;其余四路则全被李定国利用地形优势伏击,如今皆陷入重围,进退两难。两军在普洱一带陷入焦灼,胜负未分。
元江土府(西双版纳)
土知府那嵩端坐主位,面容沉静如古井,唯有在听到吴三桂被俘这五个字时,端着普洱茶碗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他的弟弟那仑坐在下首,低垂着眼睑,掩饰着眸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马自得单膝跪地,用沙哑的嗓音将普洱惨败的经过和吴部大军危如累卵的境况陈述完毕。
他抬起头,眼中满是血丝,言辞恳切中带着绝望的催促:那知府!元江兵强马壮,土勇悍勇!马宝将军特命卑职前来,恳请知府大人看在同属朝廷节制、共守云南的份上,火速发兵,救我大军于水火!平西王府与朝廷,必不忘大恩!
马自得深知,王爷被俘的消息若传出去,必定天塌地陷!元江是他们最后的救命稻草。
看着那嵩依旧面色平静,他心中暗叹,不愧是老牌土司,心思深沉难测。必须用朝廷大义和唇亡齿寒的道理来打动他:若我部覆灭,李定国下一个必定扫荡周边土司!
马自得是马宝的侄子,而马宝曾经是大西军悍将,后归顺南明抗清。然而在今年五月,他又背叛南明投降吴三桂,并被收为义子。此刻来求援,心中五味杂陈。
那嵩缓缓放下茶碗,目光落在马自得身上,带着官方式的审慎:马将军一路辛苦。普洱之战,竟至于此……唉,天有不测风云。他先感慨一句,随即切入正题,问题精准而务实,李定国此番动用多少兵力?其军容士气如何?马宝将军麾下,确切还有多少可战之兵,粮草尚能支撑几日?
那嵩心想:必须问清楚吴三桂大军的真实状况,像一个忠于职守、需要评估风险的大清土司该做的那样。晋王殿下竟真的成功了!生擒吴三桂,此乃擎天之功!只是不知殿下兵马损耗如何?是否需要我立刻策应?马宝残部还有多少力量,是否会对殿下构成威胁?
马自得精神一振,以为那嵩在认真权衡出兵细节:回知府!李定国倾巢而出,利用地利设伏,其军挟大胜之威,追击甚急。马宝将军麾下能战者已不足四千,粮草仅能维持三日,箭矢匮乏,情势万分危急!
那仑适时插话,语气带着土司特有的现实考量:不足四千?面对数万虎狼之师,我元江儿郎纵然勇悍,千里驰援,恐怕也是杯水车薪。况且,李定国用兵诡谲,磨盘山便是前车之鉴,若他围点打援,我元江子弟岂不是羊入虎口?
那仑很清楚兄长在拖延,在试探。他必须配合,把困难说得足一些,绝不能让马自得看出他们与晋王的真实关系。
那嵩微微颔首,对马自得露出无奈之色:马将军,非是老夫不愿救。你也知道,我元江虽受朝廷恩典,但地处边陲,力量有限。府内各寨头人,并非铁板一块,出兵这等大事,需得他们一致同意。粮草、军械、民夫,哪一样不是千头万绪?更重要的是,他压低了声音,显得推心置腹,李定国势头正盛,锐不可当。若无万全之策,贸然出兵,非但救不了马宝将军,反而会引火烧身,将这战火引到我元江地界啊。届时,老夫如何向朝廷交代?如何向元江的百姓交代?
他这番话,完全站在一个、负责任的清朝地方官立场上,忧虑现实困难,担心引火烧身,合情合理,让人挑不出毛病。
马自得心急如焚,几乎要跪下磕头:那知府!卑职深知此事艰难!但军情如火,刻不容缓!可否请知府先允我军残部退入元江境内,借些粮草,让我军有个喘息之机?马宝将军发誓,但能渡过此劫,必结草衔环以报!
马自得心中清楚,那嵩还是在推脱!说什么头人议事,都是借口!时间,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啊!
那嵩面露难色,沉吟良久,仿佛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马将军,你这是给老夫出了个大难题啊……他长叹一声,败军入境,动静太大,极易暴露行踪,若被李定国侦知,元江危矣。不过……他话锋一转,似有不忍,见死不救,亦非我辈所为。这样,马将军,你且先在府中歇下,老夫立刻以最快速度召集各寨头人,陈明利害,尽力说服。同时,我会加派十倍探马,务必摸清李定国主力的确切位置和动向,若能寻其薄弱之处,或可寻机接应贵部。你看如何?
他给出了一个看似积极,实则需要时间召集头人、探查敌情。这既安抚了马自得,又为自己赢得了最关键的东西:时间。
马自得虽不满足,但见那嵩态度,且有了具体行动承诺,只得咬牙应道:多谢那知府!万望知府大人速速决断!卑职……拜谢了!他被仆人引去休息,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马自得的身影刚一消失,那嵩脸上的沉稳和难色瞬间被一种压抑不住的急切所取代。
他霍然起身,语速极快地对那仑说:立刻派我们最可靠的人,走密道,以最快速度找到晋王殿下!禀报殿下三件事:一、吴三桂被俘消息已由吴部大将马宝亲信马自得确认;二、马宝残部不足四千,缺粮少械,正试图向我元江求援;三、请示殿下,下一步该如何行动?我元江上下,唯晋王殿下马首是瞻!
那仑眼中精光一闪:明白!那……马自得这边?
那嵩眼神恢复冷静,带着一丝掌控局面的深沉:款待,让他住下。头人议事照常进行,探马也照常派出,一切都要做得像真的一样。在我们得到晋王殿下明确指令之前,绝不能让他离开元江半步,也不能让他察觉任何异常。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稳住他,就是稳住了吴部残军的希望,也就为晋王殿下彻底扫清这些余孽,赢得了最宝贵的时间。
待确认马自得已经走远,那嵩终于卸下伪装,冷哼一声:马宝……哼,不过一背主求荣之奴!昔日摇尾于吴三桂门下,引清兵屠戮我大明同胞,如今主子被擒,便如丧家之犬,竟还有脸来求援?他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棱,充满了对汉奸的鄙夷。他若有些许气节,便该在普洱随他那一同战死,也好过如今这般苟延残喘,徒惹人笑!
那仑深以为然,低声道:兄长所言极是。此等无义之人,我等岂能助他?方才兄长应对,已是给了他天大的颜面。
那嵩眼神锐利,摆摆手:颜面不值一提。当下最要紧的,是抓住这千载难逢之机,为晋王殿下奠定胜局!他走到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元江的位置,然后向西、向北移动。吴三桂被俘,其军崩溃,此刻滇西、滇南清廷势力正值真空,人心惶惶。”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仑:你立刻亲自安排,选派最机敏、最可靠的心腹,分头行动。
一路,按方才所言,不惜一切代价,尽快找到晋王殿下,禀明此处情况,请示方略。
另一路他的手指点向威远州和镇沅府的方向,你秘密遣人,星夜兼程,前往威远州土知州和镇沅府土知府处。告诉他们,吴三桂已被晋王生擒,所部大军折损过半,余者溃不成军,云南变天了!
那嵩的目的很明确:这些土司要尽可能多的拉到大明这边,哪怕是对吴三桂袖手旁观也行。往日吴三桂势大,他们不敢妄动。如今吴三桂这棵大树已倒,正是他们重新站队的时候。
那嵩继续吩咐:告诉那两位,我元江那氏,世受明恩,如今晋王殿下高举义旗,重创国贼,我部已决定全力响应,助殿下光复大明山河!让他们好好掂量,是继续做那清廷的傀儡,待晋王殿下大军一到,玉石俱焚?还是趁此良机,与我元江同举义旗,共襄盛举,将来也好在大明朝廷中,搏一个封妻荫子,青史留名!
那仑精神大振,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妙啊,兄长!此计若成,晋王殿下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尽收滇南、滇西之地!我这就去安排,保证万无一失!他顿了顿,问道,那……对威远和镇沅,我们可需许下什么承诺?或者施加什么压力与他们
那嵩成竹在胸地笑了笑:不必承诺什么,大势便是最好的压力。吴三桂被俘,就是最响亮的惊雷。他们若聪明,自然知道该怎么做。若是不识时务……他眼中寒光一闪,待晋王殿下收拾了马宝残部,下一个,便是清算之时。你让使者把握好分寸,陈明利害即可,不必卑躬屈膝,亦不可盛气凌人。要让他们感觉到,这是一条通往活路和功业的康庄大道,而非我元江在乞求他们。
那仑重重点头:明白了!我立刻去办!
那嵩最后叮嘱,声音低沉而充满杀伐之气:还有,加强对马自得的。他是我元江忠于清妖的见证,也是稳住马宝的鱼饵。在他还有用的时候,绝不能让他离开,也不能让他察觉到丝毫风吹草动。等到晋王殿下指令一到,或周边土司响应之势已成,他的用处,也就到头了。
那仑领命,迅速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