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广腹地的官道上,晨曦已升至半空,驱散了晨雾,却驱不散沿途潜藏的杀机。蒲缨一行牵着战马缓步前行,身后的十名锦衣卫终于卸下了连日来的紧绷,趁着休整后的松弛,低声议论起来,话语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与臆想。
“大人,您说咱这趟要是真把戴先生给请回滇西,陛下会不会重赏咱们?”一名年轻的锦衣卫率先开口,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这可是关乎大明复兴的头等大功,您说陛下会不会给您封个大官?比如像马吉翔那样的首辅,或是兵部尚书?”
这话一出,立刻点燃了众人的兴致。另一名锦衣卫接话道:“何止大人!咱们跟着大人出生入死,功劳也不小啊!说不定陛下龙颜大悦,直接给咱们连升三级,从校尉直接升指挥佥事,那可就风光了!”
“三级算什么?”又有人凑过来,语气愈发激动,“戴先生要是能造出厉害的火器,帮陛下打退清军,恢复河山,咱们这可是开国功臣的功劳!到时候连升四级都有可能,说不定还能荫及子孙,世袭爵位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起劲,话语里的憧憬如同燎原之火,烧得每个人都心头发热。他们常年在刀尖上讨生活,跟着南明颠沛流离,早已厌倦了饥寒交迫、朝不保夕的日子,对升官发财的渴望,本就是藏在心底最朴素的念想。
蒲缨走在最前面,背对着众人,表面上依旧是那副严肃冷峻的模样,眉头微蹙,仿佛在专注地观察前路的动静,对身后的议论充耳不闻。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早已被这些话撩拨得怦怦直跳。
他何尝不想升官发财?早年追随兄长抗清,后来勾结马吉翔、李国泰,不就是为了权势与利益?即便如今肩负着重任,洗刷污点的念头背后,也藏着对更高地位、更多财富的觊觎。若是真能顺利带回戴梓,助南明逆转颓势,朱由榔陛下必然会对他重赏,到时候别说兵部尚书,就算是入阁辅政,也并非没有可能。到那时,他蒲缨便能彻底摆脱过往的污点,成为权倾朝野的重臣,享尽荣华富贵。
想到这里,蒲缨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快得让人无法察觉。他刻意板紧面容,转头瞪了众人一眼,沉声道:“休得胡言!咱们此行是为了大明的存续,不是为了个人的功名利禄!眼下前路未卜,还需谨慎行事,再敢妄议,军法处置!”
锦衣卫们被他一斥,立刻收敛了笑容,纷纷低下头,不敢再多言。可每个人眼底的憧憬,却并未消散。蒲缨收回目光,心中的窃喜却久久未平,脚下的步伐也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就在这时,前方不远处的石桥方向,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一名锦衣卫眼神锐利,立刻警觉起来,低声道:“大人,前面好像不对劲,桥周围堵了不少人。”
蒲缨心中一凛,瞬间收起了杂念,抬手示意众人停下脚步。他眯起眼睛望去,只见石桥两端站着数名身着清军服饰的士兵,手持长枪,正对着过往行人逐一盘查,气氛严肃紧张。显然,这是清军设下的关卡。
“不好,是清军的盘查点!”一名锦衣卫压低声音,脸上露出凝重之色,“咱们乔装的身份是药材商贩,可万一被识破……”
“慌什么!”蒲缨打断他的话,眼神快速扫视四周,沉声道,“都打起精神,按事先约定的来,切勿露馅!下马,牵着马走过去,尽量显得自然些。”
众人依言翻身下马,牵着缰绳,装作寻常商旅的模样,缓缓朝着石桥走去。刚靠近关卡,一名清军士兵便上前一步,横枪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厉声喝问:“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蒲缨上前一步,脸上堆起谦卑的笑容,拱手道:“这位官爷,我们是做小本生意的,从四川来,打算去浙江进货。”他刻意模仿着四川商人的口音,语气恭敬。
那士兵上下打量着他们,目光在众人黝黑的脸庞上停留了许久,突然冷笑一声:“四川来的?我看不像!四川那边的人皮肤哪有这么黑?倒像是云南过来的蛮夷!”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让众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蒲缨心中暗叫不好,没想到这士兵如此敏锐,竟从肤色上看出了破绽。不等他再开口,那士兵身后的兵头便走了过来,眼神阴鸷地扫过众人,厉声喝道:“云南来的?最近清廷正在严查南明余孽,凡是从云南过来的,一律拿下!给我捆起来!”
两名士兵立刻上前,伸手就要抓蒲缨等人的胳膊。千钧一发之际,蒲缨脑中飞速转动,瞬间做出了反应。他猛地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脸上瞬间堆满了惊恐与委屈,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哭喊道:“官爷饶命!官爷饶命啊!我们确实是从云南来的,可我们不是什么明寇,就是普通的老百姓啊!”
他一边哭,一边用力磕头,额头重重地撞在地上,发出“砰砰”的声响,很快便红肿起来。“云南那边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永历小朝廷节节败退,到处打仗,官府为了凑军饷,不停地加税,把老百姓逼得走投无路!前阵子明军残部和清军在我们村附近打仗,房子被烧了,庄稼被毁了,实在活不下去,才想着去浙江投奔一个做富商的亲戚,求条活路啊!”
蒲缨哭得声泪俱下,情真意切,仿佛真的是走投无路的难民。他一边哭,一边偷偷观察兵头的神色,见对方脸上的警惕稍减,便趁磕头的间隙,悄悄从怀中摸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包,在起身时,顺势紧紧抓住兵头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悄悄将布包塞进了他的掌心,压低声音,带着哭腔道:“官爷,求您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兵头感受到掌心的重量,悄悄捏了捏布包,里面的银子硌得手心发沉,约莫有五六两的样子。他低头看着蒲缨哭得涕泗横流、瑟瑟发抖的模样,又看了看旁边几个锦衣卫,个个都是一副胆小怕事、惊慌失措的样子,全然没有南明士兵的英气与悍勇,心中的疑虑渐渐消散。
他不动声色地将布包塞进袖子里,随即抬脚踹了蒲缨一下,厉声呵斥:“没用的东西!早说实话不就完了?赶紧滚!别在这里碍眼!”
“谢官爷!谢官爷!”蒲缨如蒙大赦,连忙磕头道谢,脸上满是感恩戴德的神情,仿佛刚才被踹的不是他一般。他连忙爬起来,招呼着其他锦衣卫,“快,快谢谢官爷!”
众人纷纷学着蒲缨的模样,对着兵头拱手道谢,语气激动又谦卑。他们牵着马,小心翼翼地走过石桥,全程低着头,不敢有丝毫异动,直到走出很远,彻底脱离了清军的视线范围,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大人,好险!”一名锦衣卫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语气中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蒲缨脸上的谦卑与惊恐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冽的神色。他翻身上马,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快马加鞭,尽快离开这片区域!”
话音未落,他已催动战马,朝着东方疾驰而去。其他锦衣卫也纷纷上马,紧随其后。马蹄声急促地回荡在官道上,卷起阵阵尘土,仿佛在诉说着这趟孤旅的艰险与不易。
蒲缨坐在马背上,回头望了一眼远处的关卡,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刚才的表演,既有无奈,也有投机,就像他的一生,始终在忠诚与私欲、光明与黑暗之间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