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楠笙那句斩钉截铁的“一起回来”，像一颗滚烫的、掺了蜜糖的定心丸，顺着喉咙滑进朱怡贞那颗被恐惧和焦虑搅得七上八下的心窝里，虽然烫得她有点哆嗦，但到底是把那股子快要把她烤干的邪火给压下去几分。
“一起回来……说的跟下馆子似的轻松。老娘信你个鬼！但……好像也没别的路可走了，信他一次？” 她瘫在安全屋那把硬邦邦的椅子上，望着窗外越来越亮、却依旧阴沉压抑的天色，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胸口那团被各种坏消息堵得严严实实的棉花，似乎松动了一丝缝隙。
“怕有个屁用！怕也得干！老娘是吓大的？呸！老娘是穿大的！有剧本（虽然剧本快崩了），有队友（虽然队友一个比一个不省心），有智慧（主要是胆子大），怕他个小鬼子的龙潭虎穴？” 项目经理朱怡贞的彪悍劲儿又上来了！“不就是偷情报吗？流程搞清楚，人员分配好，风险把控住，干就完了！奥利给！”
她挣扎着坐直身体，用没受伤的右手，沾了点桌上杯子里冰冷的茶水，在积满灰尘的桌面上，开始鬼画符——哦不，是开始进行“任务前敌我态势分析与作战计划推演”。
“敌方： 日军上海派遣军司令部。核心目标：‘樱花计划’绝密文本。存放地点：绝密档案室。难点：守卫森严，双钥匙，内部结构不明，时间紧迫（15天，不对，现在只剩14天半了！）。
我方： 林楠笙（主攻手+内部接应），我（主窃取+记忆+演技担当），顾大叔（情报+技术支持+外围策划），蓝心洁（外围策应+吸引火力+资金支持），左秋明（远程接应+目标受益者，但暂时掉线）。
优势： 我方在暗，敌在明（大概吧）。林楠笙有合法身份，我有（自封的）智慧，顾大叔有人脉技术，蓝心洁有钱有名。
劣势： 我方全是脆皮，一碰就碎。时间紧，任务重，容错率低到尘埃里。结论： 必须高效！必须精准！必须一次成功！必须搞出一条情报流水线，用现代化管理，碾压小鬼子那套老掉牙的保密制度！”
“情报流水线？对！就这么干！老娘在甲方那里学的最多的就是流程管控和资源整合！用项目管理的方法论，来打一场谍报战！” 她被自己这个天才（作死）的想法激动得差点拍桌子（手疼，没拍成）。
思路一打开，瞬间清晰！她忍着疼，趴桌上，用指甲在灰里继续划拉：
“第一步：情报获取与初步分析。 责任人：林楠笙。利用其76号代站长身份，尽可能搜集日军司令部内部结构、人员排班、警卫换岗、档案室管理细则等一切相关信息。要求：越快越好，越细越好！老娘不要‘大概’、‘可能’，要精确到几点几分哪个鬼子打哈欠！”
“第二步：情报甄别与路线规划。 责任人：顾慎言。接收林楠笙的原始情报，利用其经验和地下网络，交叉验证，去伪存真，找出最安全、最隐蔽的潜入、行动、撤离路线。同时，搞定钥匙模子复制和外围接应人员。这是技术活，必须老顾来！”
“第三步：行动执行与现场应变。 责任人：我（朱怡贞）和林楠笙。我负责扮演蓝心洁的小跟班，混进去，利用顾大叔给的工具（相机、面具）和记忆宫殿（自封的），搞定钥匙（希望顾大叔给力），潜入档案室，拍照或默记。林楠笙负责拖住机要室主任，制造时间窗口，并在必要时火力支援（希望用不上）。这是玩命的环节，必须默契！”
“第四步：情报传递与验证。 责任人：顾慎言（接收并初步研判），左秋明（最终接收并验证使用）。
我拿到情报后，必须第一时间通过安全渠道传递给顾大叔，他研判后，再通过绝密线路发给左秋明。难点： 左秋明失联中！电台坏了！解决方案： 双线并进！顾大叔用他的渠道设法联系恢复；同时，我也要想办法，在拿到情报后，看能否利用日军司令部的电台或电话（疯了！），或者别的什么鬼斧神工的办法，把关键信息先捅出去！哪怕几个字也行！”
“第五步：善后与撤离。 责任人：全体。成功撤离后，立刻分散隐蔽，抹除一切痕迹。蓝心洁负责舆论掩护（比如搞个慈善晚宴转移视线？）。林楠笙回76号继续演戏。我……我可能得跑路？或者继续装死？看情况再说！”
“完美！分工明确，责任到人，环环相扣！就是……每一步都像在刀尖上跳踢踏舞，还是蒙着眼睛跳！” 朱怡贞看着自己画的“作战流程图”，心里直打鼓。“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总比等死强！”
她立刻行动起来。首先，得把这份“天才计划”传递给林楠笙和顾大叔。顾大叔神出鬼没，只能等下次安全屋碰头。林楠笙……得想办法尽快沟通。
她忍着疼，用左手歪歪扭扭地写了一份“行动纲要”（用只有他俩懂的暗语），然后撕下内衣一角（没办法，没纸），用烧过的火柴梗当笔（更没笔），把要点记上，塞进林楠笙留给她的一个伪装成纽扣的微型容器里。“希望他能看懂老娘这鬼画符……”
做完这些，她已精疲力尽，伤口疼得厉害。但脑子却异常清醒，甚至有点病态的兴奋。“老娘这也算是指挥了一场特工行动吧？虽然指挥的是自己往火坑里跳……”
接下来几天，朱怡贞进入了“备战状态”。她以“养伤”为名，赖在医院病房（安全屋不能久待），实则利用一切机会“磨刀霍霍”。
“记忆力训练！ 把顾大叔之前给的结构草图（靠记忆复刻的简陋版）看了八百遍，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档案室在二楼东侧走廊尽头，左数第三间，铁门，锁眼位置……隔壁是厕所？好！撤退路线备选！”
“演技精进！ 对着镜子练习‘怯生生小丫鬟’、‘疼得冒冷汗重伤员’、‘好奇宝宝东张西望’等多种表情，力求自然不做作，骗过鬼子哨兵！”
“体能恢复（伪）！ 偷偷在病房里做康复运动（主要是动动好胳膊好腿），虽然一动就疼得龇牙咧嘴，但为了逃命时跑快点，拼了！”
“物资准备！ 通过蓝心洁（以探病名义）送进来的东西里，夹带私货：小巧锋利的发簪（防身兼开锁？想多了），结实的布腰带（必要时当绳子？），高浓缩提神药（偷的医院的，关键时刻不能掉链子！），甚至还有一小包辣椒面（泼眼睛专用！下三滥但管用！）。
蓝心洁来看她时，眼睛红红的，显然也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朱怡贞没瞒她，把需要她配合的部分（慰问、送礼、拖住值班武官）低声说了。蓝心洁咬着嘴唇，用力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一句多余的话都没问，只紧紧握住朱怡贞没受伤的手，低声道：“贞贞，你一定要小心……我等你回来，咱们的电影还没拍完呢。”
“心洁……” 朱怡贞心里一酸，强笑道：“放心，祸害遗千年，我命大着呢！你那边也千万小心，姿态放低，礼物要挑得又贵又看不出毛病，说话要软，但骨头要硬！别被小鬼子占了便宜！”
“我知道。”蓝心洁擦掉眼泪，眼神变得坚毅，“我现在也是见过风浪的人了，没那么好欺负。你……和林科长，都要平安回来。”
“林科长……” 朱怡贞脸一热，赶紧转移话题。
与此同时，林楠笙和顾慎言那边的“流水线”也高速运转起来。
林楠笙利用身份，以“加强日华亲善，需了解皇军英勇事迹以便宣传”为名（这理由扯得他自己都想笑），频繁“拜访”日军司令部的一些中下层军官，喝酒套近乎，送点不轻不重的好处，居然真被他套出不少有用的零碎信息：比如机要室主任山本少佐有洁癖，办公室一尘不染；值班武官藤田中佐好酒，尤其喜欢清酒；档案室守卫是两小时一换岗，换岗时有五分钟空隙；夜里两点左右，巡逻队会经过档案室外走廊……
这些看似不起眼的信息，被林楠笙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通过死信箱传递给顾慎言。
顾慎言则像一台精密的情报处理器，他将林楠笙送来的、以及其他渠道（天知道他怎么有的）获取的信息进行交叉比对、甄别筛选、去伪存真，绘制出越来越清晰的司令部内部动态图、人员性格分析、甚至推测出了可能的钥匙保管习惯（山本有专用钥匙盒，藤田似乎习惯把钥匙串挂在腰带上）。
更绝的是，顾慎言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真的搞到了机要室和值班室钥匙的蜡模！虽然只是粗略的轮廓，但已足够令人震惊！同时，他规划出了三条潜入撤离路线，每条路线都有备选方案和应急出口，甚至考虑了天气、照明、突发噪音等变量。他还准备了伪造的通行证、清洁工服装等道具，并通过秘密渠道，将微型相机和改进后更易隐藏、使用更快的胶片送到了朱怡贞手里。
朱怡贞拿到蜡模和路线图时，手都在抖。“顾大叔……你是哆啦A梦吗？要啥有啥！” 她对着粗糙的蜡模，拼命记忆钥匙的齿形，手指在空中虚划，仿佛已经握住了那把通往生或死的钥匙。
“情报流水线”高效运转，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环节上拼尽全力。朱怡贞甚至有种荒谬的错觉，他们不是在策划一场九死一生的冒险，而是在完成一个超高难度的集团项目，她自己是项目经理，林楠笙是前端开发（获取需求），顾慎言是后端架构兼测试（设计路线和保障），蓝心洁是商务（搞定客户），左秋明是最终用户（虽然暂时失联）。
“就是这项目奖金是命，deadline是十四天，甲方是阎王爷，乙方全员玩命。” 她苦中作乐地想。
然而，就在行动进入最后倒计时、一切似乎有条不紊推进时，一个突如其来的、几乎让整个“流水线”崩断的噩耗，如同晴天霹雳，狠狠砸了下来！
那是行动前第四天的深夜。朱怡贞正对着蜡模进行第N次记忆强化训练，病房窗户被极轻地敲响。是顾慎言紧急联络的信号！
她心惊肉跳地打开窗，接过一个小纸卷。展开，上面是熟悉的密码，翻译过来只有触目惊心的一行字：
“秋明部电台修复，急电：日军扫荡提前！‘樱花’启动在即，最快十日后！名单已部分泄露，我部有暴露风险！急需确认完整名单及确切时间！万分危急！”
“十天后？！提前了？！名单泄露了？！” 朱怡贞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完了！全完了！左秋明他们危在旦夕！我们的计划全打乱了！十四天都够呛，现在只剩十天？！不，可能更短！”
巨大的恐惧和紧迫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浑身发冷，伤口疼得钻心，脑子里一片空白！
“怎么办？怎么办？！计划必须提前！必须提前！可钥匙还没搞定！路线还没最终确认！林楠笙那边拖住山本的‘慰问’还没安排！蓝心洁的礼物还没备齐！一切都没准备好！”
“顾大叔！林楠笙！你们必须立刻知道！” 她疯了一样，用颤抖的手写下警报，塞进纽扣，拼命想着如何最快通知林楠笙。明天？太迟了！必须现在！立刻！马上！
就在她急得快要撞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林楠笙闪身进来，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隐藏极深的惊惶。
“出事了。”他关上门，声音低哑，带着喘息，显然也是一路跑来的，“我刚得到密报，日军华中方面军有异动，扫荡可能提前。另外……”他深吸一口气，看着朱怡贞，眼中是沉痛，“我们在司令部的内线……可能暴露了。刚刚失去联系。”
“内线也暴露了？！” 朱怡贞感觉天旋地转！最后一条稳定的情报来源也断了！“雪上加霜！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两人在昏暗的灯光下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绝望，以及绝境中迸发出的、更加骇人的决绝。
“计划必须提前。”林楠笙一字一顿，声音冰冷如铁，“最快明天晚上。山本那边，我想办法。钥匙……”
“顾大叔有蜡模！”朱怡贞急声道，“但不够精确！时间太紧了！”
“够了。”林楠笙眼中闪过狠色，“我去弄真钥匙。明天下午，司令部有个中层会议，山本和藤田都会参加。会议室隔壁……是他们的临时休息室。”
朱怡贞倒吸一口冷气！“你要在会议期间，去他们休息室偷钥匙？！这太冒险了！一旦被发现……”
“没有时间了。”林楠笙打断她，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你那边，能准备好吗？蓝小姐那边？”
“能！”朱怡贞咬牙，豁出去了，“就算不能，也得能！”
“好。”林楠笙点头，没有丝毫犹豫，“明天下午四点，蓝心洁带慰问品到司令部侧门，要求见藤田。我会在会议室制造一点小‘混乱’，拖住他们。你，跟着蓝心洁进去，见机行事。拿到钥匙，立刻去档案室。我最多能给你争取……二十分钟。二十分钟后，无论成败，必须撤离。明白吗？”
“二十分钟……”朱怡贞心脏狂跳，手心全是汗，但她重重点头，“明白！”
“这个，拿着。”林楠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冰冷的金属物件，塞进她手里。是一把非常精致的、女式掌心雷手枪，还有两发子弹。“防身。非万不得已，不要用。”
朱怡贞握住那冰冷的手枪，感觉有千钧重。她抬头看着林楠笙，看着他那张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坚毅、也格外苍白的脸，忽然问：“如果……我回不来呢？”
林楠笙身体猛地一僵。他看着她，看了很久，久到朱怡贞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然后，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仿佛怕碰碎什么似的，抚过她耳边散落的头发，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
“没有如果。”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近乎残忍的温柔，“我会找到你。无论在哪里。”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拉开房门，身影迅速融入门外的黑暗，消失不见。
朱怡贞握着那把还带着他体温的手枪，呆呆地站在原地，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
明天。只剩最后十几个小时的准备时间。
龙潭虎穴，真的要闯了。
不成功，便成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