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发的心跳莫名快了几拍，嘴上却硬：“比就比，我还怕她不成？”
母亲见他松了口，笑得眼角的皱纹都堆在了一起，转身往灶房走：“我这就去蒸两笼枣泥糕，明日带着去麦场，让那丫头也尝尝娘的手艺。”
夕阳透过石榴树的缝隙落在地上，斑斑点点的像撒了把碎金。姬发望着大哥手里的麦穗帕子，忽然想起南宫家姑娘那日射箭时，鬓角的红绒花被风吹得晃，像极了此刻院里的石榴花。他摸了摸腰间的箭囊，心里忽然有点盼着明日的麦场之约了。
父亲看着他的模样，悄悄对伯邑考笑：“这小子，跟他娘当年见我时一个样，嘴硬心软。”
伯邑考也笑了，目光落在院外的麦浪上。风拂过麦穗，发出沙沙的响，像是在为这庭前的絮语伴奏——那些关于成长、关于缘分的盼头，正像这麦浪一样，在寻常的日子里，悄悄酝酿着饱满的甜。
姬发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箭囊上的铜扣，那冰凉的触感却压不住掌心的热。他瞥了眼廊下的石榴树，花瓣被风吹得簌簌落，有一片正好飘在他的靴尖上，红得像那日南宫姑娘鬓角的绒花。
“明日比骑射，我定要赢她。”他梗着脖子补充了句，声音却比刚才小了些。伯邑考正低头用麦秸给帕子穿穗子，闻言抬眼笑：“二弟的箭法是精进了，只是那日我瞧南宫姑娘拉弓时，左手食指关节处有层厚茧，怕是练了十来年的功夫。”
姬发的脸又热了些，想起自己箭囊里那支雕翎箭——上次围猎时脱了靶，箭尾的羽毛断了根，还是南宫姑娘捡回来，用蜂蜡给他粘好的。当时她捏着箭杆说“这箭杆是阴山的柘木，可惜了”，指尖的茧子蹭过他的手背，糙得像麦茬，却莫名让人记了许久。
父亲把兵书往石桌上一放，发出“啪”的轻响：“明日去麦场，不单是比骑射。让孩子们跟着老农学学割麦，知道粮食来之不易，比舞刀弄枪更要紧。”他看向姬发，“你南宫伯父当年就是在麦地里跟我论兵法的，说‘割麦要顺势，用兵也一样’，这话我记到现在。”
姬发没应声，却想起去年夏收，自己帮着农户割麦，镰刀没拿稳割破了手，是路过的南宫姑娘从药篓里掏出止血草，嚼烂了给他敷上。她的手指沾着草汁，蹭在他的伤口上，有点凉，却不疼。当时他只顾着脸红，连句谢都没说。
灶房里传来母亲的吆喝声：“发儿，来帮我烧把火！”
姬发应着往灶房走，路过院门口时，见伯邑考正把那方麦穗帕子往竹篮里放，篮子里还摆着新摘的桑葚，紫黑的汁液沾在帕角，像滴了点胭脂。他忽然想起母亲说的，大哥给浅?姑娘送药时，总爱在药篓里塞把野花，原来男子动心时，都这么别扭又实在。
灶膛的火光舔着柴薪，把姬发的脸映得通红。母亲往锅里撒着枣泥，蒸汽漫上来，模糊了她的眉眼：“南宫家的丫头叫适兰，名字好听吧？她娘说，这名字是盼着她能‘适得其所，兰心蕙质’。”
“嗯。”姬发往灶里添了根柴，火星“噼啪”跳起来，“是好听。”
“明日见了人家，别梗着脖子像头犟驴。”母亲用锅铲敲了敲他的胳膊，“适兰姑娘跟你一样，心里热乎，就是嘴直。你们啊，像两块刚出炉的麦饼，看着硬，内里都是软的。”
姬发没说话，只望着灶膛里跳动的火光，心里那点莫名的期待，像被火烤着的麦粒，悄悄发了芽。院外的风还在吹，麦浪的沙沙声混着灶间的蒸汽，把这夜的絮语酿得温温的，像母亲熬的枣泥粥，稠稠的，裹着藏不住的甜。
他忽然有点盼着天快点亮，盼着能在麦场上看见那抹带着红绒花的身影，盼着能堂堂正正跟她说句“上次的箭，谢了”，更盼着……能在割麦时，跟她比一比谁的镰刀更快，谁的麦捆扎得更牢。
毕竟，在西岐的土地上，比起骑射的输赢，能一起把麦子割得又快又好，才是更实在的缘分呢。
天刚蒙蒙亮，麦场上的露水还没被太阳吸干，姬发就扛着镰刀在田埂上转了三圈。裤脚沾着的草叶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他却浑然不觉，眼睛只盯着通往麦场的小路——说好卯时碰面，南宫适兰怎么还没来？
“发儿，别晃了，再晃脚下的麦苗都要被你踩秃了。”姬发娘端着一筐刚蒸好的米糕从田边小屋走出来，蒸笼盖一掀，甜香混着麦香漫了开去，“适兰姑娘跟她爹早就到了，你看那片麦子地，割得最齐整的就是她的活儿。”
姬发顺着娘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麦浪深处立着个青布短打的身影。南宫适兰正弯腰割麦，动作又快又稳，镰刀起落间，麦秆“唰唰”倒地，转眼就割出半垄齐整的麦茬。她偶尔直起身擦汗，鬓角别着的红绒花被风一吹，像只停在发间的小蝴蝶，看得姬发心里也跟着扑腾了两下。
“来了！”他攥紧镰刀冲过去，跑过田埂时还差点被土块绊了一跤，好不容易在适兰旁边站定，脸颊已经热得发烫，“你、你来得挺早。”
南宫适兰直起身，额角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进衣领，她瞥了眼姬发沾着草叶的裤脚，嘴角弯了弯：“姬二公子这是在田埂上跳了段舞？不然怎么带了这么多‘装饰’？”她说着伸手，指尖轻轻拂过姬发的裤脚，把那片倔强的草叶摘了下来。
指尖相触的瞬间，姬发像被麦芒扎了似的缩回腿，镰刀“哐当”掉在地上。适兰“噗嗤”笑出声，弯腰帮他捡镰刀，发间的红绒花落在姬发手背上，软乎乎的，像团小火焰。
“谢、谢谢。”姬发接过镰刀，低头假装磨刃，耳朵却红得快要滴血。他偷偷抬眼，见适兰已经重新弯下腰割麦，青布衫的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的小臂结实又匀称，割麦的动作带着种说不出的利落劲儿。
不远处的树荫下，伯邑考正帮着南宫伯父整理麦捆。南宫伯父是个爽朗的汉子，拍着伯邑考的肩大笑：“我家适兰自小跟着我下地，别说割麦，就是驯马射箭，一般小子都不是她对手。前阵子县里比武，她还赢了捕头呢！”
伯邑考笑着点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两个年轻人身上。姬发正笨手笨脚地学适兰割麦，结果镰刀差点挥到自己脚面，适兰伸手拦了一把，两人的影子在晨光里靠得很近，像两株依偎着生长的麦子。
“年轻人的事，就让他们自己折腾。”南宫伯父递过来一壶凉茶，“我家适兰别看性子爽朗，心思细着呢。上次发山洪，她半夜背着药箱跑了三个村子，给受伤的村民包扎，那股韧劲，像极了她娘。”
日头爬到头顶时，麦场上已经堆起了好几座麦垛。南宫适兰割的那片地，麦茬齐得像用尺子量过，捆好的麦捆个个方正，码在一起像堵小墙。姬发的那片就差远了，麦茬高低不平，麦捆也松松垮垮，他自己看了都有点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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