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令营出发的日子，在期待与忐忑中如期而至。
清晨，阳光尚未完全驱散夜的凉意，校园门口却已是一片喧腾。
穿着统一营服的学生们拖着行李箱，三五成群，脸上洋溢着兴奋与期待，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和行李箱轮子滚过地面的嘈杂声响，交织成一首充满活力的出行序曲。
苏瑶到得不算早，她拖着自己那个略显陈旧的蓝色行李箱，站在人群外围，目光有些紧张地在攒动的人头中搜寻着。
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律地跳动着，既因为即将开始的旅程，更因为那个悬而未决的问题——大巴车上的座位。
按照通知，所有营员将乘坐统一的大巴前往营地。
座位……是先到先得吗？她会和谁坐在一起？而林知珩……他会怎么选择？
她看到许薇在不远处朝她用力挥手，旁边已经围了几个相熟的同班女生。
许薇指了指身边空着的位置，示意她过去。
苏瑶朝她笑了笑，却没有立刻挪动脚步。
她的视线依旧固执地穿过人群，像雷达一样扫描着。
然后，她看到了他。
林知珩站在离大巴车门不远的一棵梧桐树下，身影挺拔，在喧嚣的人群中自成一方安静的天地。
他没有和任何人交谈，只是微微侧头，看着陆续登车的同学，手里随意拎着一个看起来质感极佳的黑色双肩包，脚边放着一个同色系、尺寸不大的行李箱。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他冷峻的侧脸显得有些不真实。
他似乎也看到了她。
目光隔着喧闹的人群，短暂地交汇了一瞬。
他的眼神依旧没什么情绪，只是极快地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下，便又移开，重新投向大巴车门的方向。
苏瑶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看到她了吗？他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负责组织的老师拿着喇叭开始催促大家按顺序上车。
人群开始朝着车门涌动。许薇又在那边喊她：“瑶瑶！快过来！这边有位置！”
苏瑶咬了咬下唇，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拖着行李箱，朝着许薇她们的方向走了几步。
或许，和熟悉的同学坐在一起，才是最自然、最不会出错的选择。她不能……不应该去期待什么。
就在她快要走到许薇身边时，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梧桐树下。
林知珩动了。
他没有再看她，而是拎起自己的背包和行李箱，迈步走向大巴车。
他的步伐从容，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气场，让周围喧闹的同学不自觉地为这位传说中的“年级第一”让开了一条通路。
他上车了。
苏瑶的脚步顿住了，心脏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消失在车门内的背影。
他会坐在哪里？会和谁坐在一起？那个据说和他家是世交、同样参加了夏令营的楚雨晴吗？
各种猜测像气泡一样在她脑海里翻滚，让她刚刚下定的决心又开始动摇。
“瑶瑶！发什么呆呢！快上车啊！”许薇已经和另一个女生率先登上了车，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朝她喊道。
苏瑶回过神，勉强应了一声，拖着行李箱，有些魂不守舍地走向大巴车。
车门处的队伍已经不长，她跟在后面，一步步踏上车门的台阶。
车内开着充足的冷气，与车外的燥热形成鲜明对比。
光线有些暗，混合着新车的皮革味和学生们身上各种防晒霜、洗发水的清新气息。
已经上车的同学们大多找到了位置，正忙着安置行李，或兴奋地和邻座交谈。
苏瑶站在车厢前部，目光快速地扫过整个车厢。
她先看到了许薇，她和那个女生坐在车厢中段靠窗的位置，正朝她招手。
然后，她的视线几乎是本能地，投向了车厢的后半部分。
然后，她的呼吸骤然一滞。
在车厢倒数第二排，靠过道的位置，坐着林知珩。
他已经安置好了行李，黑色的背包放在头顶的行李架上。
他微微侧着头，看着窗外，似乎对车厢内的喧闹充耳不闻。
而在他身旁，靠窗的那个位置——是空的。
一个空着的座位。
就在他的旁边。
苏瑶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又骤然松开，带来一阵失重般的眩晕。
那个空位，像一个无声的邀请，又像一个充满诱惑的陷阱。
他是故意的吗？
还是仅仅巧合，那个位置恰好没人坐？
各种念头在她脑海里疯狂冲撞。
她应该走过去吗？如果走过去，他会不会觉得她很……主动？很……不知分寸？如果不过去，那个位置被其他人坐了怎么办？比如……楚雨晴？
她看到已经有几个女生注意到了那个空位，正互相使着眼色，蠢蠢欲动。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充满了煎熬。
苏瑶感觉自己的手心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指尖冰凉。她站在原地，进退维谷。
许薇还在中段朝她挥手，示意她过去。
那个位置安全，熟悉，不会引起任何不必要的关注和议论。
可是……
她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投向那个靠窗的空位，以及坐在过道旁那个沉默的少年。
他依旧看着窗外，侧脸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仿佛对身旁发生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但苏瑶知道，他一定察觉到了她的犹豫和挣扎。
就在一个隔壁班的女生似乎下定决心，朝着那个空位迈出脚步的瞬间——
林知珩忽然转回了头。
他的目光，越过大半个车厢，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僵立在车厢前部的苏瑶身上。
没有言语，没有表情，甚至没有一个明确的示意。
他只是那样看着她，墨黑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里，像两潭深不见底的静水，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不容置疑的专注。
那个走向空位的女生，脚步在他的目光下不由自主地顿住了，有些尴尬地转向了旁边的另一个空座。
整个车厢的喧嚣，在苏瑶的感知里瞬间远去。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他那道沉默的、却仿佛具有千钧之力的目光。
他看着她。
他在等她。
这个认知，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苏瑶所有的犹豫和恐惧。
她不再看许薇，不再理会周围任何的目光和议论。
她挺直了脊背，拖着行李箱，一步一步，坚定地，朝着车厢后方，朝着那个空位，朝着他，走了过去。
脚步声在安静下来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走到倒数第二排，在他身边停下。
他的目光依旧落在她脸上，没有任何变化。
苏瑶深吸一口气，将行李箱安置在座位前方的空档里，然后，侧身，在那个靠窗的、他身旁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座椅柔软的皮质包裹住她。
空气中，似乎弥漫开一股独属于他的、清冽干净的气息。
他没有说话，只是在她坐下的瞬间，几不可察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将两人之间的空隙，留得恰到好处。
然后，他重新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大巴车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缓缓启动，驶离了校园。
车厢内重新恢复了喧闹。
但在这个靠后的角落里，却弥漫开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安静而微妙的氛围。
苏瑶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感受着身旁那人真实的存在，嘴角无法抑制地，轻轻向上弯起。
大巴车的座位，像一个无声的答案。
宣告着一段未知旅程的开始。
也预示着，某些坚冰，正在这初夏的晨光里，悄然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