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黑色的长柄伞,像一个沉默而滚烫的信物,被苏瑶紧紧握在手中,带回了家。
雨水早已停歇,夜晚的空气清新而湿润,但苏瑶的心潮却依旧澎湃,无法平静。
伞被小心地立在门边的墙角,在自家略显陈旧的玄关里,这把质感高级、线条简洁的黑伞显得格格不入,却又无比醒目。
苏瑶蹲在伞前,看了很久。
伞面是干燥的,只有边缘处还残留着些许未干的水痕,证明着它刚刚经历了一场怎样的暴雨,以及……它所承载的那个惊人的秘密。
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伞柄,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握过的触感。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陈浩那句话——“他淋着雨跑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层层叠叠的涟漪,搅得她心绪不宁。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个问题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飞蛾,在她脑海里盘旋、撞击,却找不到任何确切的答案。
任何一种理性的分析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事实就摆在眼前——他将自己的伞,给了她,这个在他结界边缘徘徊、甚至曾给他带来麻烦的“背景板”。
这不是偶然,不是顺手。
这是一种明确的、带有指向性的行为。
这个认知让苏瑶的心跳持续失序,一种混合着巨大惊喜和深深困惑的情绪,在她胸腔里发酵、膨胀。
她感觉自己好像无意中触碰到了那座冰山之下,某个极其隐秘的开关,一个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完全意识到的开关。
这一夜,苏瑶睡得极不安稳。梦里都是瓢泼的大雨,和那个在雨幕中模糊的、奔跑的清瘦背影。
第二天,是个阳光灿烂的晴天。
昨日的暴雨仿佛一场幻觉,只在低洼处留下些许水迹,和空气中格外清新的草木气息。
那把黑伞,被苏瑶用干净的软布仔细地擦拭了一遍,确保每一寸伞面都光洁如新,伞骨收拢得整齐利落。
它不再仅仅是一把伞,更像是一件需要慎重对待的珍宝。
如何归还,成了一个需要仔细斟酌的问题。
直接拿去给他?
在图书馆,在众目睽睽之下?
那无疑会再次成为焦点,她几乎能想象到那些好奇、探究的目光,以及他可能会因此产生的反感——他那样一个讨厌关注和麻烦的人。
她想起了之前的润喉糖和赔偿的书籍。
他们之间,似乎只存在于那种隐秘的、心照不宣的传递方式。
那么,还伞,也应该如此。
她需要一个合适的载体,一次不着痕迹的交接。
午休时分,苏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去图书馆。
她先回了家一趟——不是她自己的家,而是附近一家她偶尔会去的、以精致和手工着称的烘焙坊。
她站在琳琅满目的玻璃柜前,犹豫了许久,最终挑选了几种卖相最好、味道据说也很不错的曲奇饼干,请店员用素雅的浅蓝色包装纸仔细包好,系上了同色系的丝带。
这不是昂贵的礼物,更像是一种……表达谢意的媒介。
如同上次的润喉糖,它不具攻击性,带着一点笨拙的、属于她这个年龄的真诚。
带着包装好的饼干和那把精心擦拭过的黑伞,苏瑶来到了图书馆。
心跳依旧有些快,但比起昨天的惊涛骇浪,已经平静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带着明确目标的坚定。
她走进图书馆,目光第一时间投向那个靠窗的位置。
他已经在哪儿了。
阳光透过窗户,在他低垂的眼睫上跳跃,鼻梁投下小片阴影。
他正对着一本厚厚的书,神情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那把属于他的黑伞的缺失,似乎并未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苏瑶深吸一口气,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她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像往常一样,先拿出书本,假装开始学习,耐心地等待着最佳的时机。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中流逝。
图书馆里很安静。
终于,林知珩合上了面前的书,揉了揉有些疲惫的眉心,起身,似乎是准备去洗手间或者接水。
机会来了。
苏瑶的心跳陡然加速。
她迅速而无声地从书包里拿出那个浅蓝色的饼干盒,和那把收拢好的黑伞。
在他离开座位,走向图书馆后门,身影消失在书架区的转角之后,苏瑶立刻站起身,快步走到他的座位旁。
她的动作快得像一道影子。
先将那把黑伞,精准地、无声地,放回了他书包旁边的地面——那个它原本应该存在的位置。
然后,她将那个系着蓝色丝带的饼干盒,轻轻地、稳稳地,放在了伞的旁边。
两样东西并排而立,一把沉默的黑伞,一盒带着谢意的饼干。
做完这一切,她不敢停留,立刻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重新拿起笔,低下头。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却像是进行了一场高强度的秘密行动,让她微微有些气喘。
她紧紧攥着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书本上,耳朵却竖得尖尖的,捕捉着来自那个方向的任何一丝动静。
几分钟后,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回来了。
苏瑶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停止跳动。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克制住抬头看的冲动,只能用眼角的余光,死死锁定那个方向模糊的影子。
她看到他的脚步在座位旁停顿了一下。
很短暂的停顿,几乎难以察觉。
然后,他像往常一样坐下。
没有惊讶的低呼,没有疑惑的审视,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他先是伸手,将地上的那把黑伞拿了起来,动作自然地放回了书包侧袋原本属于它的位置。
仿佛它只是暂时离开了一下,现在物归原处。
接着,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浅蓝色的饼干盒上。
苏瑶屏住了呼吸。
他会怎么做?像处理润喉糖一样迅速收起来?还是……像拒绝三明治一样,无视它?
在苏瑶紧张得几乎要窒息的注视下,他伸出了手。
修长的手指,没有丝毫犹豫,拿起了那个饼干盒。
他没有立刻拆开,也没有打量太久。他只是拿着它,在手中停顿了大约两三秒,仿佛在感受那包装纸的质感,和丝带系成的结。
然后,他拉开书包主袋的拉链,将那个浅蓝色的盒子,小心地、平稳地,放了进去。
拉链被重新拉上。
一切归于平静。
他重新拿起书,目光沉入文字,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把伞安然回归,那盒饼干被悄然收纳。
没有道谢。
没有疑问。
甚至没有一个眼神的交流。
但苏瑶知道,他收下了。
他收下了她的感谢。用他最擅长的方式——沉默地、不容置疑地。
一股汹涌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的全身。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让那几乎要冲出喉咙的欢呼逸出声来。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湿热,她赶紧低下头,将滚烫的脸颊埋进臂弯里,肩膀因为压抑着巨大的情绪而微微颤抖。
他收了。
他不仅收回了伞,还收下了她的饼干。
这不仅仅是接受一件物品的归还。
这是一种默认,一种对她表达谢意方式的认可,一种……无声的回应。
原来,靠近一座冰山,需要的不是烈火般的热情,而是如同涓涓细流般的耐心,和一次次笨拙却真诚的、小心翼翼的触碰。
还伞,这个简单的动作,在此刻,被赋予了远超出其本身的意义。
它像是一个仪式,标志着他们之间那种奇特而隐秘的连接,进入了一个新的、更加稳固的阶段。
苏瑶在臂弯里偷偷地笑了,笑容灿烂得如同窗外明媚的阳光。
她知道,前路依旧漫长,冰山依旧巍峨寒冷。
但她仿佛已经听到了,冰层之下,那潺潺的流水声。
清晰,而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