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块“定序之核”碎片化作的暖流，如同甘泉般注入程野濒临枯竭的身体。我能清晰感觉到他体内那股混乱暴走的力量被缓缓梳理、安抚，那几乎要熄灭的生命之火重新稳定下来，虽然依旧微弱，但至少不再随时可能消亡。
他靠在我怀里，眼睛半睁半闭，睫毛上还沾着血珠，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轻微的颤抖。那些被黑暗侵蚀的焦黑痕迹在碎片之光的照耀下缓慢褪去，露出底下苍白脆弱的皮肤，但这个过程显然伴随着剧痛——他额头的冷汗从未停止过，牙齿咬得下唇发白，却硬是没发出一声呻吟。
“坚持住...就快好了...”我低声在他耳边说着，像是说给他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我的手还紧紧按在他胸口，碎片的光芒透过我们的衣物，将这一小片空间映照得如同温暖的茧房。
周围的黑暗雾霭正在缓慢消散。随着“深渊回响”的崩解，失去了核心支撑的负面精神能量开始自然逸散，虽然浓度依然很高，但那种几乎实质化的压迫感正在减轻。光线透过逐渐稀薄的黑雾，隐约照亮了这片如同地狱般的地下空间——墙壁上布满了诡异的能量侵蚀痕迹，地面上散落着净界学会法阵的残骸和那些被献祭的诡异残肢。
孙启明等人没有放松警惕，他们在我们周围形成了一个松散的防御圈，枪口警惕地对准各个方向，尤其是那个通往更深处的黑暗楼梯口。秦薇快速检查着队员们的状况，给受伤的人注射镇痛剂和精神稳定剂。
“队长，两名队员精神受创严重，出现认知障碍和谵妄症状，暂时失去战斗力。”秦薇的声音疲惫但冷静，“另外三人有不同程度的污染侵蚀迹象，需要尽快净化处理。”
“能处理吗？”孙启明问道，目光扫过那些痛苦挣扎的队员。
秦薇看向我和程野，准确地说，是看向程野身上正在缓慢修复的光芒：“如果程野能恢复一些，用他的秩序力量应该可以驱散残余污染。但现在...”
她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程野自身难保。
大约过了十五分钟，碎片的光芒才渐渐收敛。程野胸口的起伏变得平稳了一些，呼吸虽然依旧微弱，但不再那么痛苦。他艰难地动了动手指，然后缓缓抬起手，覆盖在我依旧按在他胸口的手上。
“可以了...”他的声音比刚才有力了一点，但仍然沙哑得厉害，“碎片...初步融合了...但要完全消化...需要时间...”
他试着想要坐起来，但身体刚一动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沫中带着黑色的杂质。
“别动！”我连忙按住他，“你需要休息！”
“不能...在这里休息...”他喘息着说，目光扫过周围，“污染源虽然消散...但这里的环境...对恢复不利...净界学会也可能...卷土重来...”
他说得对。这里依然充斥着负面能量，对伤员，尤其是对程野这样刚刚经历了一场灵魂层面激战的人来说，绝不是休养的好地方。
“你能走吗？”孙启明走过来，蹲下身问。
程野沉默了几秒，似乎在评估自己身体的状况，最终摇了摇头：“...需要帮助。”
“赵毅，过来搭把手。”孙启明招呼道。
赵毅和另一名状态尚可的队员立刻过来，小心翼翼地想要架起程野。
“我来。”我拦住他们，在程野面前蹲下身，“我背你。”
程野看着我，眼神复杂，但最终没有反对。他在赵毅的帮助下艰难地趴到我背上，手臂环住我的脖子，身体轻得让我心头发酸——经历了这么多，吸收了第三块碎片，他的身体却仿佛更加脆弱了。
“小心点，林远。”孙启明嘱咐道，“秦薇，你带路，找一条相对安全的撤离路线，我们得尽快离开医院范围。”
秦薇点头，快速操作设备，在逐渐清晰的能量读数中寻找着污染浓度最低的路径。
我们开始缓慢地向地面撤离。回程的路似乎比来时更加艰难——不只是因为要照顾伤员和虚弱的程野，更因为“深渊回响”的崩解导致这片区域的能量结构变得不稳定。走廊的墙壁不时发生诡异的扭曲，地面上的阴影仿佛有生命般蠕动，空气中飘荡着尚未完全消散的负面情绪碎片，如同看不见的荆棘，不断刮擦着我们的精神防线。
程野趴在我背上，将头靠在我颈侧，微弱的呼吸拂过我的皮肤。他似乎在竭力维持着一定范围的微弱力场，帮助我们过滤最直接的精神冲击，但这显然加重了他的负担，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别勉强...”我低声道。
“没事...”他轻声回应，声音几乎被周围的诡异声响淹没。
走了大约二十分钟，我们终于回到了门诊大厅。这里的黑雾已经散去大半，透过破碎的玻璃窗，能看到外面灰域永恒不变的昏暗天光。虽然那光芒毫无温度，却让人有种重回人间的错觉。
就在我们即将踏出医院大门时，异变突生。
大厅侧面的挂号窗口后面，一道白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闪现！
不是净界学会的普通成员——这人穿着裁剪合身的白色制服，左胸位置绣着一个复杂的金色纹章，脸上戴着半张银色的面具，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巴和一双毫无感情的灰色眼睛。他手中没有武器，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却散发出比之前遇到的任何敌人都要危险的气息。
“小心！”孙启明第一时间举枪，所有人立刻进入战斗状态。
那白衣人似乎并不在意指向他的枪口，他的目光直接越过众人，落在我背上的程野身上。
“c-07...不，现在或许该称呼你‘程野’？”他的声音平稳而清晰，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没想到，你真的做到了。不仅活着走出了‘深渊回响’，还成功融合了第三块‘定序之核’碎片。这超出了学会的预测模型。”
程野在我背上微微动了动，抬起头，看向那个白衣人。他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虽然依旧虚弱，但那目光中的警惕和冷意却让周围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度。
“...‘执事’级...”程野低声说，声音里带着确认。
“b-04，你可以叫我‘仲裁者’。”白衣人微微颔首，如同在进行一场正式的会面，“我代表净界学会，前来提出一个...提议。”
“我们和你们没什么好谈的。”孙启明冷声道，手指已经扣在了扳机上。
“不必紧张，孙启明队长。”仲裁者的目光转向孙启明，“如果我要动手，你们刚才从地下室出来时就已经死了。我特意等到你们最松懈的时刻现身，是为了表明诚意。”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学会已经重新评估了局势。c-07，你的成长速度和稳定性超出了预期。继续对抗对双方都没有好处。学会愿意提供帮助——我们有最先进的医疗设备，有关于‘定序之核’和‘门’的完整研究资料，甚至可以帮助你完全掌控体内的力量，彻底摆脱‘无序之根’的反噬。”
“条件呢？”程野平静地问。
“很简单。”仲裁者伸出两根手指，“第一，交出已经获得的三块碎片，由学会保管研究。第二，你需要定期配合学会的实验和观察。作为回报，我们会全力协助你寻找并融合剩下的碎片，并保证你和你的同伴们的安全。”
“放屁！”赵毅忍不住骂道，“你们当我们是傻子吗？交出碎片？配合实验？那和成为你们的小白鼠有什么区别！”
仲裁者并不动怒，只是看着程野：“这是最优解，c-07。你应该清楚，以你现在的状态，带着这些人，能走多远？下一次遇到‘深渊回响’级别的存在，你还能侥幸活下来吗？学会可以给你庇护，给你资源，让你真正强大起来。”
程野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虚弱却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庇护？资源？”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你们想要的...从来都是打开‘门’的钥匙。给我力量...是为了更好地控制这把钥匙。配合实验...是为了研究如何安全地使用它。我说得对吗...‘仲裁者’？”
仲裁者面具下的嘴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你很聪明。”他承认了，“但聪明人应该懂得权衡利弊。你现在很虚弱，你的同伴们也都伤痕累累。而我，”他缓缓抬起手，掌心向上，一团不断变化形态的暗银色能量球无声浮现，“状态完好。你真的要拒绝吗？”
威胁赤裸裸地摆在了面前。
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点。
程野趴在我背上，我能感觉到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绷紧了。他正在积蓄力量，准备殊死一搏——即使那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但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那个...不好意思打断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声音来源——是一直在操作设备的秦薇。她抬起头，推了推眼镜，表情平静得不像是在生死关头。
“我刚刚接收到一段加密的广域广播信号，经过破解，内容很有趣。”她看着仲裁者，语气如同在陈述一个实验数据，“信号源来自西北方向约八十公里处，发送者是...‘守夜人总部残余力量’。他们宣称已经重建了临时指挥中心，并且...掌握了第四块‘定序之核’碎片的确切位置和获取方法。”
这个消息如同惊雷，在场中炸开。
仲裁者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变化——那是一种混合着惊讶、怀疑和一丝恼怒的情绪。
“不可能。”他冷声道，“所有碎片的位置都是最高机密...”
“但事实就是如此。”秦薇打断他，将设备的屏幕转向他，上面显示着一段解码后的信息，末尾有守夜人最高级别的认证标识，“信息是真实的。总部要求所有幸存单位向西北集结，准备执行‘曙光’计划。”
她看向程野和孙启明：“队长，我们有了新的选择。”
仲裁者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手中的能量球开始不稳定地波动，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即使如此，”他试图维持镇定，“你们认为能在我面前离开吗？”
程野再次开口了，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加稳定了一些。
“你可以试试。”他说，同时，一股微弱但纯净的银白色光芒从他体内透出，那不是攻击性的力量，而是一种...宣告。
宣告着，即使虚弱至此，他依然是编号c-07，是“源初之影”与“定序之核”的容器，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仲裁者盯着他，又看了看我们全副武装的队员，再看向秦薇设备上那刺眼的守夜人标识。权衡仅仅持续了几秒钟。
“...很好。”他最终收起了能量球，“看来今天不是时候。但记住，c-07，学会的提议始终有效。当你意识到独自前行的代价时，你会来找我们的。”
他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如同融入空气中。
“对了，最后提醒一句，”在完全消失前，他的声音再次传来，“第四块碎片所在的地方...被称为‘遗忘坟场’。那里埋葬的不仅是尸体，还有记忆、时间和...希望。祝你们好运。”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彻底消失。
大厅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诡异声响。
“他走了？”赵毅不确定地问。
“暂时。”程野低声说，身体一松，几乎全部重量都压在了我身上，“快走...他可能通知了其他人...”
“秦薇，带路！”孙启明立刻下令，“全速撤离！”
我们冲出医院大门，重新踏入灰域那令人窒息的空气。但这一次，所有人的脚步都更加急促，眼神中除了警惕，还多了一丝新的东西——
希望。
尽管那希望所在的地方，名叫“遗忘坟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