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笙猛地抬头。陆云川已经转身去整理农具,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提。但那个挺拔的背影分明在说——他什么都知道,只是选择沉默。
这时,村里的大喇叭突然一声响,接着传来老村长带着浓重乡音的大嗓门:开——饭——喽——!各家各户,军人同志,都到晒谷场集合吃饭!
原本埋头劳作的村民们纷纷直起腰来,田埂上顿时热闹起来。战士们也停下手中的活计,互相招呼着往村里走。
晒谷场上的饭菜虽然简单,但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能看出村民们已经拿出了最好的储备。
主桌上罕见地摆着一盘腊肉和一尾鱼,虽然分量不多,但在这年头已是难得的款待。白花花的大米饭冒着热气,晃得人眼花。而其他桌上大多摆着窝窝头,只有零星几碟咸菜。
几个娃娃围着主桌转悠,眼巴巴地盯着那碗白米饭:娘,俺也想吃大米饭......
老村长正站在晒谷场中央的大槐树下,手里拿着个铁皮喇叭,另一只手叉着腰。他今天特意换了件半新的蓝布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见陆云川带着队伍过来,连忙迎上前:
陆营长,乡下地方没什么好招待的,就是些家常菜...他搓着手,目光扫过主桌上的饭菜,又看了看其他桌上的窝头,脸上带着几分局促。
战士们看着主桌上那盘油光发亮的腊肉和红烧鱼,又看了看其他桌上稀稀拉拉的咸菜窝头,脚步都迟疑起来。几个年轻战士互相使着眼色,谁都不好意思先落座。
这...这怎么好意思...一个娃娃脸小战士涨红了脸,手里的筷子捏得紧紧的。
其他战士也面面相觑,有人悄悄把挽起的袖口放下来,有人不安地搓着手指。几个老兵虽然没说话,但都默契地站在桌边不肯入座,目光在丰盛的主桌和简陋的其他桌子间来回移动。
老村长见状,连忙招呼:同志们快坐啊,别客气!
陆云川扫视了一圈晒谷场,突然转身对炊事班长说:把主桌的菜分到各桌去。
营长!这...炊事班长刚要劝阻——虽说粮食部队也有出,也是炊事班一早弄好运过来,为的就是保障战士们的健康——但被陆云川的眼神制止了。
老乡们的心意我们领了。陆云川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但解放军和群众永远同甘共苦。
等等!
林笙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她快步从人群里走出来,伸手拦住了正要端走菜盘的炊事班长。
陆云川看着她这副模样,以为她是舍不得这些难得的荤菜,怕分出去后不够吃。他语气不自觉地放缓,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纵容:
别担心,我们这桌的肉都给你留着。
林笙愣了一下,心想这人什么时候这么体贴了?摇摇头,朗声说道:要不都放一起吧,分什么主桌不主桌的。大家围成大圈,想吃什么自己夹,这才热闹!
她说着就动手搬桌子,几个年轻战士见状也赶紧上前帮忙。很快,所有桌子被拼成一个大长桌,饭菜都摆在正中间。腊肉和咸菜挨在一起,红烧鱼和窝头并排放着,白米饭和稀粥摆成一排。
老村长看着这场景,眼眶湿润地笑了:好好好,这样好!
其他村民见状,也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几个原本拘谨地站在远处的老人,此刻也颤巍巍地走近了些。妇女们互相交换着眼神,脸上带着质朴的感动,有人悄悄用围裙角擦了擦眼角。
这才像话嘛,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爷拄着拐杖说,军民一家亲,就该这样热热闹闹的。
他身旁的老奶奶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军人同志总是这么体贴人。
几个半大的孩子已经迫不及待地围到长桌旁,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那些饭菜,却又懂事地没有伸手。
狗蛋,别靠太近,一个年轻母亲轻声提醒,让军人叔叔先吃。
叫狗蛋的小男孩乖乖后退两步,但眼睛还是直勾勾地盯着那盘红烧鱼。
刘芳特意选了陆云川正对面的位置,悄悄整理着碎花衬衫的领子,把两条乌黑辫子拨到胸前,眼角眉梢都带着精心打扮过的痕迹。
坐在陆云川左侧的林笙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身旁的人,压低声音笑道:陆营长,对面那姑娘眼睛都快长你身上了。
陆云川正给老村长夹菜,闻言头也没抬,顺手将盛好的米饭放在林笙面前:专心吃饭。
刘芳看到陆云川给林笙盛饭的动作,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她咬了咬嘴唇,正要说话,她娘王丽娟往她碗里塞了两个窝窝头。
娘!我要吃米饭!刘芳不满地小声抗议。
王丽娟瞪了她一眼,压低声音:有的吃就不错了!别整天想那些有的没的!”
刘芳的声音带着委屈和不甘,眼睛红红地瞪着林笙面前那碗白花花的米饭。
在这个物资紧缺的年代,大米是逢年过节才能见着的金贵物。村里人平时吃的都是杂粮窝头,偶尔才能吃上白米饭。
王丽娟一把将女儿按回座位上,压低声音训斥:你懂什么!人家林同志是军区来的,是贵客!
她指着桌上那盆为数不多的米饭,声音里带着庄稼人特有的实在:就这点米,还是全村凑了粮票才买来的。你当是田里长的野菜,随便就能薅一把?
旁边一个老大娘也凑过来劝:芳丫头,人家军人同志帮咱们收稻子,吃碗米饭应该的。
刘芳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当然知道米饭的珍贵——去年过年时,她娘用攒了半年的粮票换来两斤米,全家八口人分着吃,每人还分不到小半碗。那顿年夜饭的米香,她到现在都记得。
可现在,那个城里来的林笙面前堆着冒尖的米饭,而她自己碗里只有两个糙面窝头。
林笙完全没留意到方才那番议论,更不知道自己碗里这冒尖的白米饭在村民眼中是何等分量。
她只觉得对面刘芳的眼神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浑身不自在。
看什么看!心里嘀咕着,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
刘芳被她这一瞪,顿时噎住了,别开脸。
林笙没再理会,低头扒了一大口饭。可米粒刚入口,她的动作就顿住了——这米饭口感太诡异了,软烂得毫无嚼劲,像在嚼一团泡发的纸絮。她强忍着吐出来的冲动,硬生生咽了下去,喉咙里难受得发紧。
这是双蒸饭——
各位宝宝晚点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