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目光重新投回操场中央。在那里,林笙正迎着周福生铁青的脸色,笑得云淡风轻。
周福生强压怒火,咬着牙道:好,就按林同志说的办。
林笙见目的得逞,心知陆云川必定会站在自己这边,便大剌剌地找了张椅子坐下,那悠闲模样仿佛在看戏。
周福生有意无意地试探道:林同志在机械方面的才能我略有耳闻,看来留在南部军区,必定是有过人之处。
林笙懒洋洋地挑眉:我这人就是喜欢助人为乐而已。倒是周参谋,什么时候也下乡体验一下生活呀?
这话暗藏机锋,周福生脸色一僵,勉强笑道:哈哈...你爸倒是把你养成了这般豁达的性格。不过希望林同志做事谨慎些,别被人抓到把柄。
这话明褒暗贬,言外之意说她没教养。
林笙却不恼,反而笑得更加明媚:周参谋说得对。毕竟身正不怕影子斜,坏事做多了才要担心遭报应——
站在树荫下的杨师长忍不住轻笑摇头:这丫头...还真是个不肯吃亏的主。
陈强看着周福生吃瘪的模样,终于明白了老首长的用意——有些仗,就得让年轻人来打。
周福生脸色发青,强作镇定:林同志说笑了。
说笑?林笙歪着头,一脸天真,我从来不说笑。周参谋要不要听听我们这儿老乡说的一个故事?
她也不等周福生回答,自顾自说下去:就前些天,有个老乡说夜里看见黄鼠狼偷鸡。您猜怎么着?那黄鼠狼披着张羊皮,还以为别人认不出来呢。
周福生带来的随从中有人忍不住笑出声,又赶紧捂住嘴。
要我说啊,林笙站起身,拍拍衣角,这畜生就是畜生,披上什么皮都改不了本性。周参谋,您说是不是?
周福生脸色瞬间阴沉,他缓缓站起身,目光阴鸷:林同志这话说得有趣。不过我倒觉得,有些畜生之所以猖狂,是因为还没遇到能收拾它的人。
他向前一步,声音压低却带着威胁:你说要是把这畜生的爪牙一根根拔掉,它还能不能这么嚣张?
林笙挑眉一笑,不但没退,反而迎上前去:周参谋这么懂,莫非经常拔畜生的爪牙?
周福生气得脸色发青。
与此同时,南部大队崎岖的山路上。
三辆军绿色吉普车在晨雾中颠簸前行,轮胎碾过碎石发出嘎吱声响,最终在南部大队入口处停下。
陆云川利落地推开车门,军靴稳稳落地。江团长紧随其后,两人与早已在此等候的木邵节会合。
有什么发现?陆云川环视着寂静的村落,晨雾中的农舍若隐若现,他的眉头微微蹙起。
木邵节压低声音,凑近说道:怪得很,据我调查,昨晚他部署的人,全都撤了。
陆云川的眉头皱得更紧,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枪套。这个出乎意料的转变让他措手不及,最怕的就是对方转移目标,或者在暗中谋划更大的阴谋。
木邵节却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要我说,人家可能就是放弃了。这次负责押送的人,他们得罪不起。他顿了顿,突然想到什么,语气变得不确定,或者...他们察觉到了什么?
江团长沉吟片刻,习惯性地摸了摸下巴:还是再派人驻守观察,安插几个眼线注意他们的动向。
我亲自去。陆云川斩钉截铁。
听到这话,木邵节和江团长都愣住了。
木邵节正要开口劝阻,远处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声。三辆军用卡车缓缓驶来,车身上沾满泥点,显然经历了长途跋涉。
押送的车队到了。
一名战士小跑上前,郑重敬礼:报告!押送任务已完成!
就在这时,最后一辆车的后车门打开,一位肩扛将星、不怒自威的中年军官迈步下车。阳光恰好穿透晨雾,照在他肩章的金星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陆云川瞳孔微缩,立即挺直腰板,与江团长、木邵节同时抬手敬礼。
陆司令好!
陆振邦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最终定格在儿子脸上,微微颔首:情况我都知道了。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云川,你带路。
木邵节悄悄碰了碰陆云川的胳膊,压低声音:你爸怎么亲自来了?
陆云川面不改色,脑海中瞬间闪过数个可能——上面有什么特殊部署?还是出了什么紧急状况?但这些疑问他都咽了回去,只是低声回应:应该是有什么紧急情况。
就在这时,前面卡车的后车厢打开,两名持枪士兵押着一个人下车。
那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劳动布衣服,身形瘦削,双手被铐在身前,但脊背挺得笔直。当他抬起头时,陆云川瞳孔微缩——正是被秘密押送的刘卫东。
刘卫东的目光与陆云川短暂交汇,那双曾经锐利的眼睛里如今布满血丝,却依然带着不容折辱的傲气。
报告司令!重要人员已安全送达!押送军官向陆振邦敬礼。
陆振邦微微颔首,目光在刘卫东身上停留片刻,语气平静:带下去安置,按原计划执行。
就在小战士要带刘卫东离开时,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
赤心未改鬓先秋,
铁骨难弯志未休。
纵使身埋荒草处,
犹望北斗照九州
。
这四句诗从他口中缓缓吟出,带着知识分子特有的腔调。晨风吹动他花白的头发,劳动布衣服上还沾着草屑,但那挺直的脊梁和灼灼的目光,却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动容。
木邵节下意识地别过脸去。他想起自己年少时最尊敬的语文老师,也是这般满腹经纶,如今却不知在哪个农场改造。这些读书人,明明手无缚鸡之力,骨头却比谁都硬。
江团长重重叹了口气。当年和他一起参军的老班长,就因为说了几句真话,现在还在北大荒伐木。这个世道,说真话的人怎么就这么难?
陆振邦沉默良久,目光在刘卫东挺直的脊梁上停留许久,终于缓缓开口:带下去。
人被战士押下去后,空旷的村口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
陆振邦和陆云川面对面站着,两人都是一样的身姿笔挺,一样的薄唇紧抿,一样的目光深沉。
大眼瞪小眼。
父子俩都在等对方先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