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梆子刚敲过第一响,灵植园的灶房就亮起了灯。念夏系着蓝布围裙,正往大铁锅里添水,火光映在她脸上,暖融融的像抹朝霞。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把铁锅烧得发烫,水汽顺着锅沿往上冒,带着股草木的清香。
“水快开了,”她往灶里添了块松木,转身对着里屋喊,“陈默哥,起了没?糯米该淘第二遍了!”
里屋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陈默披着外衣走出来,头发还有点乱,眼里带着没睡醒的惺忪:“来了。”他走到石缸边,伸手探了探水温——糯米泡了一夜,吸足了水分,捏在手里软乎乎的,像团温润的玉。
“淘轻点,别把米捏碎了。”念夏端着木盆过来,盆沿还沾着昨天的米糠,“王木匠说寅时的水最干净,蒸出来的米带着甜味。”
陈默笑着照做,清水从木盆的缝隙漏下去,在青石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灶房的灯火,像撒了把碎星。他想起十年前念夏第一次蒸糯米,把米淘得太狠,最后蒸出来的饭粒碎成了渣,她却硬说“这样更入味”,现在想来,那时的笨拙里,藏着多少想做好一件事的认真。
“师娘!师父!”院门外传来念秋的喊声,带着点喘,“王木匠把木格窗做好了,说趁着天亮装上!”
念夏擦了擦手往外跑,陈默紧随其后。只见王木匠正指挥着两个徒弟,往桔梗庐的窗框上装木格——新做的窗棂是用老梨木打的,泛着温润的红,上面刻满了桔梗花,有的含苞,有的盛放,花瓣上还刻着细密的纹路,像沾着露水。
“怎么样?”王木匠拍了拍手上的木屑,得意地笑,“这花是按你园子里的桔梗刻的,我盯着徒弟刻了三天,保证分毫不差。”
念夏凑近了看,窗棂角落还刻着只小小的蝴蝶,翅膀上的纹路清晰可见:“王伯,您还刻了蝴蝶!”
“那是,”王木匠往陈默肩上拍了拍,“当年你俩总在桔梗丛里追蝴蝶,我可都记着呢。”
陈默的耳尖有点热,转身往灶房走:“水开了,该蒸米了。”
念秋跟着跑进来,蹲在灶膛边帮忙添柴:“师父,王木匠说这窗棂上的花有讲究,含苞的朝东,盛开的朝西,说是‘东边待放,西边结果’,吉利着呢。”
陈默往蒸笼里倒糯米,白花花的米粒堆得像座小山:“你王伯就爱说这些。”话虽如此,嘴角却忍不住上扬——他看见窗棂上那朵最大的桔梗,花瓣朝着灵植园的方向,像在眺望什么。
蒸米的功夫,念夏搬来个大木盆,往里面撒桂花。金黄的花瓣落在盆底,像铺了层碎金。“等米晾到温乎,就拌上酒曲和桂花,”她指着墙角的陶坛,“那些旧坛我刷干净了,用桑皮纸封三层,保证不漏气。”
陈默看着那些陶坛,坛口的红布是新换的,上面还别着朵干桔梗——是念夏昨天特意找出来的,说“旧坛配旧花,酿出来的酒才有魂”。
日头爬到竹梢时,糯米终于蒸好了。陈默掀开蒸笼盖,一股清甜的米香混着蒸汽涌出来,像把整个灶房都泡在了蜜里。念夏用木铲把糯米铲进木盆,撒上酒曲和桂花,戴着手套反复揉搓,直到每粒米都裹上粉白的酒曲,沾着金黄的桂花。
“得揉到米粒发黏才行,”她额角渗着汗,脸颊红扑扑的,“这样发酵才匀,酒才够甜。”
念秋蹲在旁边,趁两人不注意,偷偷捏了把糯米塞进嘴里,烫得直哈气:“甜!比镇上的米糕还甜!”
“馋猫。”念夏笑着拍掉他的手,“等酿好了,先给你舀一碗。”
拌好的糯米被分装进陶坛,念夏用桑皮纸把坛口封得严严实实,再用红绳扎紧。陈默搬着陶坛往地窖走,念夏跟在后面,手里拿着支刚摘的桔梗花,往每个坛口别了一朵。
“这是干啥?”陈默问。
“做记号,”念夏把花别得稳稳的,“哪个坛先酿好,哪个坛后开封,看着花就知道了。”她顿了顿,声音轻下来,“就像当年你给药圃的桔梗挂木牌,写着‘念夏的花’。”
陈默的心像被什么撞了下,软得发疼。他想起那些木牌,风吹日晒早就朽了,却原来,她一直记着。
从地窖上来时,张爷爷背着药箱站在院门口,手里拎着个布包:“听说你们酿新酒,我来讨点酒曲,也学着酿点。”
“张爷爷快进来,”念夏接过布包,里面是几包晒干的草药,“这是给您的新茶,昨天从镇上买的,比去年的还香。”
张爷爷坐在石凳上,看着窗棂上的桔梗花,突然叹了口气:“真好啊,当年看你们俩还是半大的孩子,现在灵植园有了,日子也定了,我这老头子也算放心了。”
陈默给张爷爷倒了杯凉茶,杯沿还沾着片桔梗花瓣:“您要是没事,常来坐坐,等酒酿好了,咱们就着新腌的咸菜喝两盅。”
“那敢情好,”张爷爷喝了口茶,“我那小孙女总念叨念夏阿姨做的糖渍桔梗,说比镇上的蜜饯还好吃。”
“我下午就做,”念夏笑着说,“让您带回去给孩子解馋。”
午后的阳光透过新换的木格窗,在地上投下细碎的花影。念夏坐在窗边挑拣桔梗花,准备做糖渍;陈默蹲在院角劈柴,斧头起落间,木屑纷飞如蝶;念秋趴在石桌上,给新刻的木片上漆,嘴里哼着跑调的《采药谣》。
风穿过窗棂,带来桂花香和米香,混着远处桔梗田的清苦,在灵植园里漫开来。陈默看着窗纸上晃动的花影,突然觉得,那些藏在岁月里的等待,那些没说出口的念想,都像这坛正在发酵的酒,在时光里慢慢沉淀,慢慢变甜。
或许日子就是这样,不必轰轰烈烈,只需有个人陪着,蒸米、酿酒、看花、听雨,把每个平凡的瞬间,都过成带着香气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