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植园的风渐渐软了,檐角的冰棱早已化尽,只留下几道浅浅的水痕,像谁在木头上画了几笔淡墨。念秋蹲在篱笆边,手里攥着支毛笔,正往张红纸上涂画——丫丫说今天是立春,要挂春幡,讨个“春到福来”的彩头。
“慢点画,墨别蘸太多。”丫丫站在旁边,手里拿着针线,正把去年的旧春幡拆下来。旧幡是用粗布做的,上面绣的“春”字已经褪色,边角也磨出了毛边。“你看你画的,这哪是春字,倒像只张着嘴的小老虎。”
念秋举着红纸嘿嘿笑,墨汁顺着毛笔尖往下滴,在纸上晕出几个黑点点。“就是老虎!”他理直气壮,“老虎厉害,能把冬天赶走。”
蒙烈扛着根新削的竹竿从仓房出来,竹竿带着松木的清香,被砂纸磨得光滑透亮。“说得好,”他笑着把竹竿靠在篱笆上,“老虎能赶冬,春幡能招福,咱们念秋画的,就是最厉害的春幡。”他往念秋手里塞了块麦芽糖,“先甜甜嘴,等会儿把春幡挂上,让全村人都看看。”
麦芽糖黏黏的,念秋含在嘴里,腮帮子鼓得像只小青蛙。他举着红纸跑到蒙烈面前,指着上面歪歪扭扭的笔画:“爹,你看这个是太阳,这个是草,春天来了它们就醒了。”
蒙烈蹲下来,认真地看了看:“画得真像。等会儿把春幡挂在最高的篱笆上,让太阳一出来就看见,保管春天来得更快。”
正说着,陈默背着药篓走进来,篓子里装着些刚挖的荠菜,绿油油的带着泥土。“蒙烈哥,丫丫姐,立春好!”他把荠菜往石桌上一放,水蓝光痕在菜叶上转了圈,“我娘说今早挖的荠菜最鲜,让我送点过来,包春卷吃。”
念秋立刻丢下毛笔,举着他的“春幡”跑过去:“陈默哥你看!我画的春幡!”红纸被他举得高高的,风一吹哗啦啦响,上面的墨画歪歪扭扭,却透着股鲜活的劲儿。
“画得好,”陈默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比我去年画的强多了。我去年把‘春’字写成了‘舂’,被我娘笑了好几天。”他从药篓里掏出个小布包,“给你的,张大夫家的小孙女做的纸鸢,说是立春放风筝,能放走晦气。”
纸鸢是只彩色的蝴蝶,翅膀上画着亮晶晶的鳞片,用细竹篾撑着,轻得像片羽毛。念秋眼睛一亮,抓着蝴蝶的翅膀就往外跑,嘴里喊着:“放风筝咯!”
丫丫捡起地上的红纸,笑着摇头:“这孩子,刚画完春幡就忘了,还得我来收拾。”她把红纸铺平,拿起剪刀,沿着念秋画的轮廓剪下来,虽然边缘歪歪扭扭,倒也像个展翅的小老虎,“正好,就挂这个,虎虎生威。”
蒙烈帮着把春幡系在竹竿上,往篱笆最高处一插,红通彤的纸幡在风里招展,真有几分“春到福来”的意思。“你看,”他对丫丫说,“比买的现成春幡有灵气多了,毕竟是孩子亲手画的。”
丫丫正在摘荠菜,嫩绿的菜心裹着晨露,放在竹篮里像堆翡翠。“可不是嘛,”她抬头看了眼春幡,“去年买的春幡,挂了没几天就被风吹破了,还是自己做的结实。”
陈默蹲在旁边帮忙摘菜,手指灵活地掐掉菜根,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蒙烈听出来,是年前在戏班学的《天仙配》,只是调子比那时顺多了。“看来张大夫的药铺没白去,”蒙烈打趣道,“不仅学认药,还练出好嗓子了。”
陈默脸一红,停下手里的活:“张大夫说,认药得静心,哼点曲子能松快些。他还说,等我认全了草药,就教我把脉。”他眼里闪着光,像藏着颗星星,“到时候,灵植园的人有个头疼脑热,就不用跑镇上了。”
“好啊,”蒙烈拍了拍他的肩,“等你学成了,我让王木匠给你打个像样的药箱,比你那个木匣子气派。”
念秋放风筝回来了,小脸跑得通红,纸鸢的线缠在手腕上,蝴蝶翅膀歪了一只。“风太大了,”他噘着嘴说,“蝴蝶飞不高。”
丫丫给他擦了擦汗:“等过两天风小了再放,现在先过来帮忙包春卷,荠菜馅的,你最爱吃的。”
念秋立刻凑到桌边,学着捏春卷皮,却把馅撒了一地,引得小黄狗(豆丫头寄养在这儿的)摇着尾巴跑过来,伸舌头舔地上的碎屑。“去去去,”念秋挥着小手赶狗,“这是给陈默哥吃的,不准抢。”
陈默笑着把自己面前的春卷皮递给他:“慢慢来,先少放点菜馅。”他示范着捏了个,边缘捏得整整齐齐,像只展翅的小元宝。
阳光爬到头顶时,春卷已经炸好了,金黄金黄的摆在盘子里,咬一口能拉出长长的丝。念秋捧着个春卷,蹲在篱笆边看春幡,风一吹,红纸上的“小老虎”仿佛活了过来,在风里蹦跳。
“爹,”他突然喊,“春天是不是看见春幡了?你看那草,好像又长高了点。”
蒙烈走过去,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菜畦边的杂草果然冒出了新绿,嫩得能掐出水。“看见了,”他轻声说,“春天最喜欢好孩子画的春幡,所以来得特别快。”
念秋听得眼睛发亮,小口咬着春卷,心里盼着春天快点来——那样,他种的萝卜苗就能长高,陈默哥能抓到小兔子,纸鸢也能飞得高高的,像戏台上的七仙女,一直飞到云彩里去。
风拂过春幡,哗啦啦的响,像谁在低声说着什么。蒙烈看着儿子认真的侧脸,突然觉得,所谓春天,或许不只是冰雪消融、草木发芽,更是孩子眼里的期盼,是年轻人心里的向往,是这寻常日子里,一点一点攒起来的,热腾腾的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