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灵植园的鸡刚叫头遍,念秋就被尿意憋醒了。迷迷糊糊摸黑爬起来,脚刚沾地就打了个激灵——地上的炭盆夜里没添新炭,余温早散了,瓷砖冰得像块铁。他哆嗦着蹿回被窝,把自己裹成个小粽子,眼睛却亮得很,一点困意都没有。
“娘,天亮了吗?”他扒着丫丫的胳膊晃,声音还带着没睡醒的黏糊,“是不是该去赶年集了?”
丫丫被他晃得没法睡,哭笑不得地摸了摸他的头:“才刚过卯时,集市要辰时才开呢。再睡会儿,不然到了镇上该打盹了。”她往念秋被窝里塞了个暖水袋,“抱着这个,别冻着。”
念秋把暖水袋搂在怀里,眼睛却直勾勾盯着窗纸,外面还是墨黑一片,只有远处邻居家的灯笼透着点昏黄的光。他数着窗纸上的冰花,数到第二十七片时,终于听见院门外传来动静——是陈默哥来了。
“蒙烈哥,丫丫姐,我爹套好车了,在村口等着呢!”陈默的声音裹着寒气飘进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
念秋“噌”地从被窝里坐起来,不管不顾地往身上套棉袄,扣子扣得七扭八歪,袖口还塞反了。丫丫赶紧爬起来帮他整理,一边系扣子一边笑:“急什么,赶年集又不是抢东西,仔细冻着脖子。”
蒙烈已经洗漱好,肩上搭着件厚棉袍,手里拎着个空竹篮:“别磨蹭了,王大叔的驴车跑得快,去晚了占不到好位置。”他把念秋的虎头帽往他头上一扣,帽檐压得低低的,“走了。”
一出屋门,寒风“呼”地灌进领口,念秋缩着脖子往蒙烈身后躲,却被陈默一把捞了过去:“来,我背你。”陈默比念秋高半个头,背着他一点不费劲,大步往村口走。念秋趴在他背上,闻着他棉袄上淡淡的松针香,看着天上还没褪尽的星星,心里像揣了颗糖,甜滋滋的。
村口的驴车已经支棱起来,王大叔正往车上铺稻草,见他们来,笑着招呼:“念秋来啦?快上车,你陈默哥特意让我给你留了最软和的草堆。”车辕上还挂着盏马灯,昏黄的光在雪地上投下圈晃动的光晕,驴儿“咴咴”叫了两声,蹄子在地上刨着雪。
“王大叔早!”念秋从陈默背上跳下来,一头扎进草堆里,稻草带着阳光晒过的暖香,还混着点泥土味。他在草堆里打了个滚,抬头看见丫丫和蒙烈坐上车,赶紧拍拍身上的草屑,挤到丫丫身边,眼睛却瞟着车外——陈默正帮王大叔把最后一捆麻绳扔上车,晨光落在他冻得通红的耳朵上,像抹了点胭脂。
驴车“咯噔咯噔”晃起来时,天刚蒙蒙亮。路两旁的树挂着雪,像穿了白棉袄的巨人,在风里轻轻摇晃。念秋扒着车帮往外看,呼出的白气在车帮上凝成小水珠,很快又结成霜。
“冷不冷?”丫丫把他往怀里拉了拉,给他裹紧了棉袄,“把手伸进我兜里,有暖手宝。”丫丫的兜兜里塞着个布缝的暖手宝,里面装着炒热的粗盐,暖烘烘的。念秋把两只手都伸进去,掌心立刻暖了,眼睛却还舍不得离开窗外。
“快看!”他突然拽着丫丫的袖子喊,“是野兔!”
雪地里有团灰扑扑的影子窜过,跑得飞快,转眼就钻进了树林。陈默也看见了,笑着说:“这兔子准是饿坏了,出来找吃的。等开春了,我带你去下套,保准能抓到。”
“真的?”念秋眼睛瞪得溜圆,“抓到能养着吗?我想让它跟我一起睡。”
蒙烈在旁边哼了一声:“养什么兔子,掉毛不说,还会啃你那本小人书。”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递给念秋,“先吃点东西垫垫,还有半个时辰才能到镇上。”
是昨晚剩下的黏豆包,还带着点余温。念秋咬了一大口,糖丝粘在嘴角,像长了圈白胡子。陈默递过来块手帕,他接过来胡乱擦了擦,又把剩下的半个递到陈默嘴边:“你也吃。”
陈默没客气,咬了一小口,笑他:“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驴车晃悠了约莫一顿饭的功夫,镇上的喧闹声渐渐传了过来。先是听见“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接着是小贩的吆喝,还有驴马的嘶鸣,像一锅煮沸的粥,热气腾腾的。念秋扒着车帮,脖子伸得像只鹅,眼睛都看不过来了——
街两旁的摊位早就支起来了,卖春联的把红通通的对联挂满了竹竿,风一吹“哗啦啦”响,像无数面小旗子;卖糖果的摊位前堆着五颜六色的糖块,玻璃罐子里的水果硬糖闪着光,引得小孩们围着不肯走;还有炸麻花的,油锅“滋啦”冒着泡,金黄的麻花捞出来,往竹筐里一放,香气能飘出半条街。
“下来吧,小心摔着。”蒙烈先跳下车,伸手把念秋抱下来。脚刚沾地,念秋就想往糖画摊跑,被丫丫一把拉住:“先买春联和福字,再买你的糖画,不然等会儿人多挤散了。”
王大叔把驴车拴在路边的槐树上,笑着对他们说:“我去买些年货,你们逛完了到这儿找我。念秋要是想买什么,尽管跟你陈默哥说,记我账上。”
“谢谢王大叔!”念秋脆生生地喊,眼睛却早被不远处的糖画摊勾走了魂。那摊主正拿着个铜勺,在青石板上画糖画,手腕一抖,一条鳞爪分明的龙就出来了,金黄的糖汁在阳光下闪着亮,引得围观的人拍手叫好。
“先去那边。”蒙烈指着春联摊,拉着念秋往那边走。春联摊的老板是个戴棉帽的老爷子,见他们来,热情地招呼:“要春联是吧?看这副怎么样——‘春风入喜财入户,岁月更新福满门’,多吉利!”
丫丫拿起春联看了看,纸是厚实的红纸,墨色乌黑发亮,字写得苍劲有力,点点头:“这副好。再要两张福字,要斗方的。”
“好嘞!”老爷子麻利地扯了两张福字,又拿起个倒挂的“福”字,“这个得贴大门上,寓意福到嘛。”
念秋看着那些红红火火的春联,突然想起什么,拉了拉陈默的袖子:“陈默哥,我想给兔子窝也贴个小福字。”他指的是前几天在院里搭的兔子窝,其实里面还没兔子,只是他一直盼着开春能养一只。
陈默笑着点头:“行,让爷爷给写个小的。”老爷子听了,还真找了张裁小的红纸,写了个秀气的“福”字,递给念秋:“给小家伙的,不要钱。”
念秋高兴地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像揣着块宝贝。
买完春联,丫丫让蒙烈拿着东西在原地等着,自己则拉着念秋往糖画摊走:“说好了,只能选一个,不能贪心。”
“我知道!”念秋嘴上答应着,眼睛却在糖画摊上扫来扫去,有威风的老虎,有蹦跳的兔子,还有摇头摆尾的鲤鱼。摊主看出他拿不定主意,笑着说:“小朋友,要不给你画个全家福?把你爹娘都画进去。”
念秋摇摇头:“我要画个老虎!比上次陈默哥给我扎的纸老虎还威风的!”
摊主乐了:“好嘞!看我的!”他舀了勺糖汁,手腕灵活地转动,先画了个圆脑袋,再添上王字,接着是身子、爪子,最后还在老虎尾巴上绕了个圈。没一会儿,一只威风凛凛的糖老虎就成了,插在竹签上,金灿灿的,像活的一样。
念秋举着糖老虎,美得合不拢嘴,刚想舔一口,就听见旁边有人喊他:“念秋!回头一看,是陈默,手里还拿着个风车,彩色的纸叶片转得飞快。“给你的,”陈默把风车递给他,“刚才路过玩具摊,见这个挺好看的。”
念秋一手举着糖老虎,一手拿着风车,站在人群里,红扑扑的小脸像个熟透的苹果。风吹过,风车“呼呼”转着,糖老虎的甜香混着周围炸麻花的油香,还有远处卖糖葫芦的山楂酸,在空气里搅成一团,都是年的味道。
“该去买些干果了。”丫丫拉着他往干货摊走,蒙烈跟在后面,手里的竹篮已经装了不少东西:春联、福字、还有给念秋买的新袜子。干货摊的老板娘正用大簸箕晒瓜子,见他们来,抓了把瓜子递过来:“尝尝,新炒的,香得很。”
念秋抓了颗放进嘴里,咔嚓一声咬开,瓜子仁又香又脆。他偷偷抓了一把,塞给陈默,陈默笑着接了,还帮他把掉在棉袄上的瓜子皮捡起来。
买了瓜子、花生、核桃,丫丫又去布摊给念秋扯了块红布,说要给他做件新棉袄。布摊老板是个胖婶,量尺寸时捏了捏念秋的胳膊:“这孩子长得快,得多留两寸布,不然开春就穿不下了。”
念秋听不懂这些,只是举着糖老虎,看着陈默帮丫丫拎着布卷,两人站在布摊前说着什么,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陈默偶尔回头看他一眼,见他在看自己,还会露出点浅浅的笑。念秋心里甜滋滋的,咬了口糖老虎,糖汁黏在牙上,像糊了层蜜。
等逛到肉摊时,念秋的糖老虎已经啃得只剩个竹签了。蒙烈正在跟摊主挑腊肉,丫丫站在旁边说:“要那块带骨头的,炖萝卜香。”念秋则被肉摊旁边的活鱼摊吸引了——大木盆里养着不少活鱼,有鲫鱼、鲤鱼,还有几条胖乎乎的胖头鱼,尾巴一甩,溅了念秋一脸水。
“小心点。”陈默赶紧掏出手帕给他擦脸,“想看鱼咱们买一条,回去让你娘炖鱼汤喝。”
“真的?”念秋眼睛一亮,“我要那条最大的!”他指着盆里一条足有两尺长的鲤鱼,鱼鳞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蒙烈听见了,笑着说:“行,就买那条,让你娘给你做糖醋鱼。”
摊主手起刀落,把鱼收拾干净,用草绳捆好,递给蒙烈。念秋想帮忙拎,却被鱼尾巴甩了下胳膊,吓得赶紧躲到陈默身后,引得周围的人都笑了。他脸有点红,却还是偷偷从陈默身后探出头,看那条鱼被放进竹篮里,心里盼着快点回家炖鱼汤。
快到晌午时,他们才往驴车那边走。念秋的风车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个叶片,却还是转得欢。竹篮里装满了年货,沉甸甸的,蒙烈拎着大的,陈默拎着小的,丫丫则牵着念秋,手里还拿着串刚买的糖葫芦,红色的山楂裹着透明的糖衣,看着就酸溜溜的。
“累了吧?”丫丫把糖葫芦递给他,“吃一个,酸劲上来就不困了。”
念秋咬了一口,山楂的酸混着糖的甜,在嘴里炸开,他眯着眼睛“嘶”了一声,却吃得更欢了。陈默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笑,还帮他把沾在嘴角的糖衣擦掉。
驴车往回走时,念秋靠在丫丫怀里,嘴里含着半颗山楂,眼皮渐渐沉了下来。他听见蒙烈和陈默在说刚才买的春联,听见丫丫在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还听见驴蹄踏在雪地上的“咯吱”声。阳光透过车篷的缝隙照进来,落在他脸上,暖融融的。
迷迷糊糊间,他感觉有人把他往怀里挪了挪,大概是陈默哥吧,因为那松针香又飘过来了。他往那温暖里缩了缩,手里还攥着那个小福字,心里想着:兔子窝有福气了,我们家也有福气了。
车外的风还在吹,却吹不散这满车的年货香,还有藏在心里的,甜甜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