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植园的晨露还凝在喜棚的竹篾上时,丫丫已经坐在镜前,由娘为她梳头。铜镜里映出她泛红的脸颊,乌发被分成细密的股,用红绳一束束缠好,绾成个圆润的“同心髻”。
“慢点,娘,扯得疼。”丫丫轻声嘟囔,指尖绞着衣角,那上面绣的并蒂莲被捏得发皱。她娘笑着拍开她的手,木梳蘸了桂花油,梳齿划过发丝,留下淡淡的香:“新娘子都这样,又盼又怕的。”说着,从妆匣里取出支银步摇,流苏上坠着细小的铃铛,“这是你姥姥传我的,戴上它,走路步步响,日子步步旺。”
步摇插在髻上,铃铛轻轻晃,声儿脆得像咬碎了冰糖。丫丫望着镜里的自己,红绸嫁衣裹着身子,领口的槐花绣得鲜活,针脚里还沾着前几日蒙烈偷偷塞给她的同心结碎布——他说,这样就像他陪着她一起穿了嫁衣。
喜棚那边早已喧腾起来。阿木扛着红布幡在棚顶穿梭,金红光痕把幡角烫得笔挺,“这‘囍’字得再往上挪三寸,不然被横梁挡住了!”陈默踩着梯子调整灯笼,水蓝光痕托着灯笼沿,让烛火稳得没一丝晃,“放心,保准每个灯笼都亮到天明。”
王大娘指挥着女眷们摆嫁妆,樟木箱摞得整整齐齐,最上面那只雕着“鸳鸯戏水”,锁扣上缠着红绸。“这是丫丫的绣活匣子吧?”她打开看,里面叠着十双鞋垫,每双都绣着不同的花样,“啧啧,这针脚,比当年你娘绣的还匀净。”丫丫的娘笑着应:“她熬夜绣了三个月,说要给蒙烈垫着,走路稳当。”
蒙烈在祠堂里对着娘的牌位作揖,香炉里插着三炷香,烟丝绕着牌位上的照片打旋。他从怀里掏出块玉佩,是用当年娘给的玉料新雕的,上面刻着个小小的“安”字,“娘,今天我娶媳妇了,叫丫丫,人很好,会绣槐花,还会做你爱吃的糯米糕。”他把玉佩挂在牌位旁,“这是给她的,你保佑她一辈子平平安安。”
转身往外走时,撞见林叔提着个食盒来,里面是碗“长命面”,卧着两个荷包蛋,汤里飘着葱花。“你娘说的,成亲早上得吃这个,顺顺当当。”林叔把筷子递给他,眼里的红血丝还没消,“我凌晨就起来煮了,火候刚好。”蒙烈低头吃面,面条滑进嘴里,烫得眼眶发热——这味道,和记忆里娘煮的一模一样。
日头爬到树梢时,迎亲的队伍在巷口集合。阿木敲着铜锣开路,陈默举着“喜”字牌,几个半大的孩子举着花束,见了蒙烈就起哄:“新郎官,快娶新娘子咯!”他穿着新做的青布长衫,腰间系着红绸带,手里攥着红绣球,手心的汗把绸子浸出个深色的印。
到了丫丫家院外,却被拦了门。“想娶我们家丫丫,得先过三关!”王大娘堵在门口,手里拿着个红布包,“第一题,说三个丫丫的优点!”蒙烈不假思索:“她绣活好,做的糯米糕甜,对我娘的牌位敬着心。”门里传来丫丫的轻笑,王大娘点点头,“算你过关!第二题,用三个字形容你对她的心意!”他喉头滚了滚,声音发紧:“一辈子。”
门“吱呀”开了道缝,露出丫丫的红盖头角。“最后一关,”她娘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把这个给她戴上。”递出的是支银簪,簪头是朵槐花,正是当年蒙烈娘的陪嫁。蒙烈接过,手有点抖,推门进去时,看见丫丫坐在床沿,红盖头垂着,裙摆在地上铺成朵花。
他走到她面前,轻轻把银簪插进她的发髻,指尖碰到她的头发,软得像云。“可以走了吗?”丫丫的声音从盖头下传来,带着点闷,却甜得发腻。他“嗯”了声,伸出手,她的手从盖头下探出来,攥住他的,掌心也是汗,却烫得像团火。
迎亲队伍往灵植园走,红绸在人群里晃成条流动的河。孩子们撒着花瓣,阿木的铜锣敲得震天响,王大娘跟在后面念叨:“慢点走,别摔着新娘子。”丫丫的红盖头偶尔被风吹起角,能瞥见她红透的耳尖,步摇的铃铛一路响,和着蒙烈的心跳,像支没唱完的歌。
喜棚下早已坐满了人。拜堂时,蒙烈看着丫丫盖头下的轮廓,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模样——她蹲在灵植园摘槐花,裙角沾着草汁,见了他就脸红。那时哪想到,有一天会牵着她的手,在这么多人面前说“我愿意”。
“夫妻对拜!”林叔喊礼的声音带着颤。两人弯腰时,丫丫的盖头蹭到他的长衫,留下点胭脂印。他想起娘日记里的话:“最好的日子,是两个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再也分不出谁是谁。”
入了洞房,蒙烈伸手要掀盖头,被丫丫按住手。“等会儿,”她从袖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对耳环,银托上镶着小小的珍珠,“这是我用攒的月钱买的,给你的……不是,给你娘的牌位旁添个物件,就当我认亲了。”蒙烈的手指顿在半空,突然觉得眼眶又热了。
他慢慢掀起盖头,烛光落在丫丫脸上,她的眉梢眼角都带着红,笑起来时,步摇的铃铛又响了。“你看,”她指着窗外,“灰雀把巢筑在喜棚的梁上了,林叔说,那是要跟咱们一起过日子呢。”
蒙烈顺着她指的方向看,果然有两只灰雀衔着草,在梁上扑腾。他握紧她的手,红烛的光在墙上投下两个依偎的影子,像幅浸在蜜糖里的画。
夜色漫上来时,喜棚的喧闹渐渐歇了。蒙烈给丫丫卸下发间的步摇,铃铛最后响了声,轻得像句梦话。她摸着领口的槐花绣,突然说:“以后每年槐花谢的时候,我都给你做糯米糕,给娘的牌位也供上一块。”
他低头,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像落下片柔软的槐花。“好啊,”他说,“一辈子都吃不够。”
红烛的光晕在帐上晃,把两个影子揉成一团,再也分不清你我。灵植园的同心草在窗外轻轻摇,仿佛也在说:这日子,要扎根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