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植园的雪下到第三天才歇脚,院墙外的竹篱笆早被雪埋了半截,菜畦里的冬麦顶着雪,像盖了层厚棉被。念秋穿着虎头棉靴,在院里的雪地上踩出一串小脚印,手里攥着根树枝,正往雪堆里插——他说要给“雪人爷爷”插根拐杖。
“慢点跑,当心滑倒!”丫丫站在廊下喊,手里抱着刚纳好的鞋底,棉线在掌心绕了圈,“你爹在仓房翻找年货呢,去看看有没有你爱吃的冻梨。”
念秋立刻扔下树枝,蹬蹬蹬往仓房跑,棉靴踩在积雪上“咯吱”响。蒙烈正蹲在仓房角落,翻着个落满灰尘的木箱,里面装着往年攒的年货:晒干的柿饼、腌好的腊肉、用红绳捆着的糖块,还有串蒙着油纸的鞭炮。
“爹!冻梨呢?”念秋扒着木箱边缘,小脑袋往里面探,鼻尖蹭到块柿饼,沾了层白霜。
蒙烈笑着从箱底摸出个瓦罐,里面装着冻得硬邦邦的秋梨,黑紫的皮上结着层薄冰:“在这儿呢,得化一会儿才能吃。”他往念秋兜里塞了块糖,“先吃这个垫垫,等会儿让你娘煮梨汤。”
仓房的门被推开,冷风裹着雪沫子灌进来,陈默抱着捆干柴站在门口,棉帽上落满了雪,像顶着团棉花。“蒙烈哥,我娘让我送点松针过来,”他把柴往墙角一放,水蓝光痕在柴捆上跳了跳,“说烧松针取暖,屋里还能有股清香味。”
念秋举着糖块凑过去:“陈默哥,你看!我爹给的糖!”
“真甜,”陈默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给你的,我娘炸的馓子,脆着呢。”
馓子金黄金黄的,绕成圈像朵花,念秋抓了根就往嘴里塞,咔嚓咔嚓嚼得香。蒙烈往炉膛里添了把松针,火苗“腾”地窜起来,松脂的清香立刻漫了满室,混着馓子的油香,暖得人心里发酥。
“对了,”陈默往炉边凑了凑,烤着冻红的手,“我爹说后天去镇上赶年集,问你们要不要一起?我娘还想给念秋扯块红布,做件新棉袄。”
“去!”念秋抢着回答,嘴里的馓子渣喷了出来,“我要糖葫芦!还要画糖画的老爷爷给我画个老虎!”
丫丫走进来,手里端着盆热水,闻言笑了:“就知道吃。赶年集得早去,不然好东西都被挑光了。”她把水盆往桌上一放,“快把手洗干净,我蒸了黏豆包,刚出锅的。”
黏豆包白白胖胖的,上面点着红点,咬一口能拉出长长的糖丝。念秋捧着豆包,坐在炉边的小板凳上,看着火苗舔着炉壁,突然问:“娘,年是什么呀?为什么要过年?”
丫丫正给蒙烈缝补棉衣袖口,闻言抬头想了想:“年是个淘气的怪兽,每年冬天就来吓唬人,后来人们发现它怕红色、怕响声,就挂灯笼、放鞭炮,还一起吃好吃的,怪兽就不敢来了。”
“那怪兽现在还在吗?”念秋睁大眼睛,小手攥紧了手里的黏豆包。
蒙烈往炉里添了块炭,火星子往上飘:“早就被吓跑啦。现在过年,是为了跟亲人一起守着炉火,说说这一年的事,盼着来年顺顺当当的。”他指着仓房角落的鞭炮,“你看那鞭炮,就是为了给日子添点热闹。”
正说着,王大娘挎着个竹篮推门进来,篮子里装着块腊肉和几条鱼:“我家那口子刚从河里凿冰钓的鱼,给你们留了两条,炖着吃鲜。”她看着念秋嘴边的糖丝,笑着说,“这孩子,跟他爹小时候一样,见了黏豆包就挪不动腿。”
“哪有,”蒙烈挠挠头,“我小时候可懂事了。”
“懂事?”王大娘挑眉,“我记得你十岁那年,偷喝了林叔泡的米酒,醉得抱着桃树喊‘娘’,最后还是你爹把你扛回家的。”
众人都笑了,念秋笑得最欢,手里的黏豆包差点掉在地上。炉火烧得正旺,松针的清香混着鱼肉的鲜,在屋里织成张暖融融的网。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簌簌落在窗台上,像谁在轻轻敲着玻璃,跟屋里的热闹打着招呼。
傍晚时,陈默的笛子声从隔壁飘过来,吹的是《喜洋洋》的调子,虽然偶尔跑调,却比任何乐曲都让人心里踏实。念秋趴在窗边,看着雪花在灯光里跳舞,突然说:“爹,我也想放鞭炮,等年三十那天,我要自己点!”
蒙烈笑着点头:“好,给你留串小的,让你陈默哥教你怎么点。”
丫丫把新做好的虎头棉帽往念秋头上戴,帽檐上的绒毛蹭得他痒痒的:“等赶年集,给你买串最大的糖葫芦,比你还高。”
念秋咯咯地笑,小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像在提前排练过年的喜悦。炉火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光影,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和蒙烈、丫丫的影子叠在一起,像幅被岁月熨暖的画。
雪还在下,灵植园的夜静得能听见雪落的声音,只有仓房里的炉火“噼啪”响着,守着这一室的温暖,也守着那些关于年、关于家、关于牵挂的,最朴素的期待。